方才冯宅里的惨叫将镇上正准备休息的村民都惊动了。隆冬日短，大部分人家都已经亮起了灯，几个胆大的汉子站在冯宅门外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靠河边的那一户也开了门，一个大娘正裹着棉被倚在门边，同站她身旁的一个汉子说着闲话。

“小李子，你说冯家咋了？里头叫得怪瘆人的……”

“我也不知道啊连婶，要不你进去瞅瞅？”

连婶看了看四周，紧了紧棉被：“哟，我可不敢。咱们这地儿怕是出了怪了。我可惜命呢。”

小李子凑近了：“出啥怪了连婶？跟我说说呗。天太冷，我都在家窝好几天的炕了。”

连婶朝东边扬了扬下巴：“咋？你家老李没跟你提？昨儿个夜里，紧东头路家那小小子不知怎地就遇上了抬棺的，回家睡到早上就没了气了！”

“路家？路阿七？那个有点痴傻的呆子？”

“就是他。半夜不睡，这么冷跑外头来，不是出了怪是啥？”连婶又朝湖里扬了扬下巴，“还有今儿个中午，那湖突然就煮开了……”

“啊？你这是瞎说呢吧连婶？湖咋会煮开？”

见小李子一脸不信，连婶忙道：“我骗你做甚？那鱼啊虾啊的浮上来熟了一大堆，怎么也有好几百。”

小李子听了眼都亮了：“真的啊连婶？那你是不捞了很多？匀我两条呗，我明儿上你家来帮你劈柴。怎么样？”

连婶斜了他一眼：“我可没敢捞。那湖早凉下来了，你要吃自己捞去。”说着，连婶不经意间朝河边瞥了一眼，只见飘过来一白一黑两个人影，她还当是黑白无常来索命了，骇得差点滚地上去。

待那两个人影再近两步，倒瞧清了是两个衣袂飘飘仙风道骨的人。黑衣那个面容冷峻，白衣那个神情淡然，二人活似脱尘的仙人。只见那两人走到冯宅前，也不与旁的人搭话，黑衣那个俊俏的道士径直抬脚踹开了大门，二人一齐迈了入内。

这二人便是雪和封慕尘。二人先趁着暮色飞掠到了尕海湖心查看，湖心的火已经熄灭。无间之火能燃尽一切有罪之物，此时湖中已经没有了魔的气息，想必那心魔已经被烧灼殆尽。二人在湖中又寻找了一番，并没有发现拟水妖庞小姐的身影，于是来到冯宅查看。

有个胆大的汉子见有人进了宅内，也跟上前去，刚进前厅，便被宅内的景象吓得瘫软在地。他连滚带爬地逃出来，朝门外众人喊道：“快！冯家出事了！快去报官！”

一个麻利的汉子闻言赶紧去找马了，另有两个人架起逃出来那人在一旁的门当石上坐下。

连婶蹭过来打听：“正坚，你瞅着啥了吓成这样？”

被唤做正坚的那个汉子兀自惊魂未定，只道：“都是血，好多血。”

连婶又道：“见着冯家的人没？那俩人呢？咋没见他们吓跑出来？”正坚只摇了摇头，傻愣着不再言语。

冯宅内，雪和封慕尘已经进了后院。

二人一路从前厅过来，墙上地上都是喷洒的血肉，后院更是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待走进了后院，雪一眼便看到了院中央立着的两副剔除了血肉却依旧血迹斑驳的骨架，阵阵呼啸的寒风吹过，骨架“咣啷咣啷”随风摆动。雪走近前，发现院中摆放的大鱼缸，已变成了一缸冻着零碎脏器的血池。

冯宅已是人间炼狱。

二人分别以灵力探查了一番。眼前这两副骨架虽已魂魄四散，但确实是冯氏夫妇，却不知那拟水妖庞小姐去了何处。

雪跃上主楼，又放出灵力查探了冯宅内外，依旧没有发现庞小姐。倒是在主楼的二楼发现了躲在屋内瑟瑟发抖的一众仆人丫鬟，以及失魂落魄的冯家小姐。

一般而言，怨魂索命虽是害人却也是冤有头债有主。必是本身有执念在心，地魂才不愿入轮回。庞小姐的执念想必便是要取了冯氏夫妇的性命，因而她放过了冯家其他人。

事已至此，雪和封慕尘也没有留下的必要了。二人一起从冯宅后墙跃下，封慕尘解开了摘心阵的结界。接下来几日，隆德县衙便会来人查验、封宅，这十二口棺材也没有隐藏的必要了。

封慕尘回想起冯氏夫妇的死状，不禁叹道：“拟水妖大仇得报，可以入地界投胎去了，可西北道信徒怕是会认为阎王殿收了供奉却放任信徒惨死。此事是我没办好。”

雪安慰他：“此事不能怪你。庞小姐已生心魔，渡她放下执念并不容易，若将她诛灭又有违天道规则，无论如何都难善了。”

封慕尘思索片刻道：“若是庞小姐执念了却，当下便会妖身消散，入地界再走轮回之路。那为何没在冯宅见到庞小姐的尸骨？她能去哪？”

二人走到尕海湖边，日沉月未升，西方的天空一片阴沉。从天之涯升腾起的乌云卷起翻滚着，直逼向人间，尕海湖上更是绿雾弥漫诡谲异常。

封慕尘站在湖岸上，夜风猎猎扬起他的衣袍。他剑眉紧锁：“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心神难安。此番情境总觉得在何处见过。”

“天象吗？”雪问道，“这天上风云变幻皆随自然，岂会有一样的。”

封慕尘摇了摇头：“你大概不知，近几年人界异象频现，恐要大灾临头。”他伸手掐算片刻，“若以紫微斗数来推算人界运势，类似的星盘五十年前就曾出现过。”

封慕尘望向飘渺的湖面，似乎在回忆又似乎在叹息：“火星催，病符生，那时就曾有大魔出世。”

雪没有为人时的记忆，如今与人界也并没有多少羁绊，他抬头望着繁星蛰伏的天，循着深种在每个水魂官心中的法则，无情无绪道：“人界若有灾祸，那也是因果使然。生息盈亏、变化运转皆在天道规则之下，非人力所能改变。”

封慕尘闻言抬起眼眸讶异地望着雪，似乎有穿越时间的情感要透过他的凤目透进雪的心底。他知道，经过了岁月的洗礼，有些东西可能已经死在了他的心底，再也回不到过去了。他静静地望了雪半晌又回过头去垂下了眼眸，并没有说什么。

绿霭沉沉的夜空中飘下了朵朵白雪，簌簌地覆满了两人的全身。雪望着封慕尘刀削骨刻的侧脸，他觉得方才封慕尘看向自己的眼神让人难以琢磨，不知自己是否又答错了什么。

僵立了一阵，雪突然福至心灵道：“你说庞小姐她是否会去隆德找她父亲？”

尕海湖受过地狱之火已不能作为庞小姐的容身之地，黯弥楼中的水又维持不了几日，她若不放下执念以拟水妖的身份死去，便会形神俱灭彻底消亡。若是以一个凡人的身份来思考，临死前最牵挂的想必就是自己的亲人了吧。

封慕尘一拂袖转过身，恢复了一贯的笑意，他道：“雪魂官灵性非凡，你说的自然要去看看。”雪见封慕尘方才还神色不佳，这会却又笑了，心想他果真是性情多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