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宁循着狗头方向望去。

建筑太大，楼内幽黑一片，只能靠着每层门廊上的灯判断楼层数。

纸灯笼发着惨白的光围成七圈，犹如悬浮在空中，借着灯光，谢宁粗略估计这里起码有几十个隔间。

一楼整层都是空的，二楼有三张房门，一张是他们所在的屠宰间，另外两张房门在对面，三楼往上则完全被浓墨一样的黑暗晕成一团，看不清其中藏了什么。

整栋楼静静悄悄，饶是妖王大人这样的耳力，也没听见任何动静。

黑狗低声呜咽，断断续续，穿插着非人的音调。

沈清走过去轻轻摸了两下它的狗头安抚。

谢宁冲着黑狗注视的方向扬扬下巴：“过去看看？”

黑狗在玄学灵术中的角色和作用本身就比较特殊，这又是在妖瘴里，它的表现说是那边没问题那都是猪油糊了脑子。

沈清忽然朝谢宁伸出手：“不着急。”

这栋木楼是妖瘴内除了他们一开始进入的那个宅子之外唯一的建筑，那只妖灵十有八九就藏在这里。

不管黑狗示警的地方有什么，他既然是靶子，妖瘴内的东西迟早都会找上他，在碰上之前，他要在这栋楼里尽可能多搜寻到有用的信息。

谢宁困惑地迟顿了一下，沈清直接把他手里的纸灯笼接了过去。

“我来。”沈清示意他跟上自己，淡声说，“你拿着，灯的位置太低。”

谢宁：“？”

谢宁：“！”

谢宁不服。

姓江那小子可说了，按现代的算法他有一百八十七！比沈清还高了四个！

等回了新川，他一定要督促沈清赶紧把他的骨架拼好！

沈清没管身后那只炸毛小学鸡，目光在上面那片黑暗中落了一下，提灯沿着回廊向对面走去。

两扇门中间相距一丈多，他们首先到达的这扇，门板和一路来的墙壁上都贴着黄符，沈清一眼就认出来，符纸上的符文纹路跟前面宅子里院子周围灯笼上的一模一样。

难道这里面是用来储存妖灵的储藏室？

沈清伸手按上门板。这里同样也用的是灵术做的锁，他被赋予的角色身份应当很高，这扇门的锁也没有拦他，被轻轻松松地推开了。

沈清拎着灯笼把，把它往前递了递，不过灯光微弱，照出的范围不大，没起到什么照明的作用。

他刚想去摸手机，背后陡然一亮，要是有人从他面前看，沈清这时候就像一个周身笼罩着佛光的玉面菩萨。

背后只有一个活物，想也知道是谁搞的鬼。

沈清回过头，一片密密麻麻的光球悬停在离他一米远处，他的眼睛适应了光线之后，看清了那是一只只飞在空中的小虫子，它们的半个身体持续地发着光。

沈清再熟悉不过了。

这些就是他从火场带回来的那一瓶“萤火虫”。

后来沈清翻阅了驭虫师那一门的古籍，才知道这些妖虫是早已经销声匿迹的青蚨。书上还记载了青蚨性情残暴难控，非常危险。

老实说，沈清没看出来哪儿危险，平时它们栖居在齐旭的散尾葵上，一到晚上客厅就闹鬼似的一闪一闪发着青绿色的荧光。

谢宁手一挥，大方道：“沈老师尽管拿去用！”

数百只青蚨呼啦一下朝他飞过来，争相钻进了沈清手上的纸灯笼里。

灯笼瞬间光芒大盛，如同提了一支高瓦数强光手电筒，照亮了整个房间。

沈清没跟他客气，就着灯光扫视了一圈。

相较隔壁满满当当全是各种“刑具”的屠宰间，这间屋子就显得空荡了许多。

左手边靠那面墙上有一条长长的木格子矮柜，柜子里面放的大多是各种古书，以及没使用的黄表纸和朱砂，右边墙面上则钉了满墙的小布袋，正是前头宅子里那些马赛克手里拿的那种。

而最显眼的就属房间中央摆放的那块一尺厚的圆形石板。

这块石板很大，几乎占了房间进深的一半，首尾留下了相对富余的人行空间，实在很难忽视。

沈清提着灯笼走过去，谢宁慢悠悠地跟在他后面。

石板上有很明显的磨损，看着有些年头了。

老旧的符纸和木牌沿着石板边缘交错贴了一圈，板面上雕刻着繁复有序的符文，被一道道利爪划过的抓痕打碎，有反复修复过的痕迹，使用过很多次。

八根手腕粗细的锁链一头压在石板下，一头绑着红绳绳结散乱地堆在外面。

谢宁弯腰，双指夹起一张符纸察看，然后看着石板上的抓痕，站直身体“啧”了一声。

沈清正观察那些奇特的绳结，闻声转向谢宁看了他一眼。

谢宁撕下一张符纸捏着晃了晃，自信地昂头：“我知道这个房间是干什么的了。”

沈清没接他的话，围着石板走了一圈。

他仔细察看过后，站起来走向那个木格子矮柜，从柜子里端出了一小碟朱砂，又翻出了一支手电粗细的毛笔，然后把板凳打横，蘸着朱砂在黄表纸上画了起来。

黑狗乖乖地坐在他脚边摇尾巴。

没得到回应谢宁也不恼，沈清把灯笼搁在板凳上的一刹那，谢宁伸出食指小幅往下一压，青蚨的光芒也跟着暗了下来，调节到了一个适宜的亮度。

沈清提笔的手顿了顿，余光瞥了下谢宁：“说说看。”

他其实也想到了这间屋子的作用，不过既然谢宁乐意说，他在画符的时候顺带听一听也可以。

沈清一开口，谢宁就笑嘻嘻地拧着符纸走了过去，把符纸按在板凳上。

“你知道……唔，二类妖物是怎么形成的吧？”

这个词是谢宁在异事局“体检”的时候学的，他在那儿呆了一个月，总守着自己那几块骨头实在无聊，确定了那些人只是检测没有破坏的意思，他就安安心心地在异事局里四处转悠，顺便学习了现代玄学体系。

谢宁知道沈清实力不凡，问这个当然不是为了考他，也没期望沈清能回，他正打算自问自答，没想到沈清开了口。

“【创世】之后，妖气上升到空前浓度，覆盖范围内能承受得住异化的活物，都会成为二类妖物。局部妖气过重的环境下，也容易滋生二类妖物。”

沈清头也不抬，继续说道：“现在的妖物大多都是二类。”

谢宁：“说得对，但……二类妖物的形成还有另外一种办法。”

“那便是布一个提高妖气浓度的阵法，再把活物投放进去——这个跟养灵咒有点像，不过养灵咒引妖气养的是妖灵或妖物，这种阵法的对象是阵里的活物，只要里面的活物能坚持不死，原则上能不断地往阵法内供给妖气。”

面前这块石板就是这个用途，用异事局里那些白衣术师的话来说，它相当于一块二类妖物的培养皿，那些咒文，符纸，木牌，红绳，都是用来引妖气的。

至于锁链，自然是用于捆绑目标。

初接触过量妖气，活物的排异反应都很剧烈，异化过程中也经常会发生各种情况，强烈的求生欲望会让它们本能地拼命挣扎逃出阵外。

谢宁双手抱臂倚在板凳的一只腿上，他看向石板：“不过现在这好像是禁术。”

“不算禁术。”

沈清手边已经写好了一沓符纸，估摸着有个二三十张：“只不过管控非常严格，术师要培育这种二类妖物必须上报异事局，并得到审批，使用的活物类别，数量，等级都要一一填写清楚，未经申报擅自培育，后果很严重。”

“为什么？”

沈清把符纸折好收进了袖口，掀起眼皮看谢宁：“因为怕心术不正的术师炼活人。”

拿兽类来炼，撑死了是个【B+】，如果用的是人，一旦成功就是【A+】以上。

但失败无异于杀人。

哦，谢宁懂了。

他被埋之前用妖气把活人炼成妖物的不少，对象基本是查无可查的乞丐，奴隶或者战俘，他甚至见过有人练这一门练得走火入魔，连自己的妻儿都下手。

现代人又是户口又是身份证的，还有密集的监控网，再加上官方的保护，想掳走一个人比以前难太多了。

妖王大人正为当今的太平盛世表示感慨，就被沈清的“不过”给打断了。

“偷偷摸摸做的术师也有，毕竟是暴利行业。”

与辛辛苦苦满世界猎妖相比，这种方法既快速又方便。如果活物体质够好，说不定还能炼出个等级不低的妖兽，比冒险破妖瘴要省时省力得多。

沈清站起身，拍拍长衫上的褶皱：“规矩都是给守规矩的人定的，对于不守规矩的人来说，只要不被抓，那就是能做的事。”

谢宁早摸清了沈清真实的性子，说出这样的话，不仅不会觉得离经叛道，反而更符合他的性格。

但是沈清这么说，肯定不是为了秀一把他的狂放不羁。

谢宁仰头，尽可能睁大浑浊的眼睛，让沈清看到里面求知的渴望。

沈清俯视着谢宁，有那么一瞬间很想翻个白眼给他。

“全妖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