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里。

黎初再一次深刻的认识到了这个事实。

这里很有可能就是尹淼死去的地方，所以烧完的纸房子落到了水里，成了尹淼现在的家。

尹淼死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他的身体是不是很沉重，沉重得控制不住的往下坠，落到杂乱的水草里。

眼睛被河水灌得酸胀，勉强睁开一点，看到的只有满目的绿色，以及头顶那遥不可及的、波光粼粼的水面。

太远了，远得就像天空那样怎么也够不着。

水性再好，也抵不过呛入口中的河水汹涌，断断续续的憋气憋了十多分钟，胸腔里由于被河水灌溉而窒息疼痛。

意识也因为缺氧混沌，努力合拢的嘴唇不自觉松开一条缝隙，一串串气泡自由的上升、飘浮，奔向他最渴望的河面。

手掌无力的向上抓握，想要最后再拼一把，可是身体太重了，力气都被抽干，挣扎了许久，最后是耗尽了体力。

垂落的手臂砸入水草丛，激荡起一圈波纹，周围的水草轻摇慢晃，缓缓合拢，将这具失去生命的躯体掩盖、吞噬。

黎初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维，反复回想尹淼临死前的那一幕。他的胸口闷胀，难以呼吸，明明都变成鬼了，怎么会喘不过气。

“你在难过什么？”尹淼捧起黎初的脸，摸摸他湿润的眼尾，凑上去又亲又舔，“又哭。我不是在这里吗？别瞎想。”

黎初呆呆的看着他。鬼也会流眼泪吗？鬼的眼泪融不进水里吗？

“你又在想什么？”尹淼忍不住追问。

“你死的时候痛苦吗？”黎初道。

“没什么痛苦，你不是没事吗……”尹淼下意识回答道。

他说完瞥见黎初的神色，对方脸上居然隐隐带着点期待和向往。

尹淼心头咯嘣一下，立刻反口道：“很痛苦，非常痛苦！我掐你脖子的时候你忘了吗！河水灌进肺部会疼痛无比，皮肤浮肿膨胀皱皱巴巴丑的要死，还会皲裂出手套状的皮肤组织，甚至出现可怕的巨人观！”

“再没有这么痛苦跟可怕的死法了！不要想着跳河寻死！”尹淼异常严厉的呵斥道。

黎初被尹淼吼得狠狠一个激灵，怔怔的望着他。

尹淼意识到自己的音量过大，冷厉中隐藏惧怕的表情僵在脸上，他用力抱住黎初：“抱歉，抱歉小初，我不想要你死。”

尹淼的喉结不住的滚动，像是在吞咽恐惧，他搂着黎初，不断的亲吻他的脸，恳求道：“我希望你活到100岁，再下来陪我好不好？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陪到你100岁，你不要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好不好？”

黎初张了张嘴，第一次见尹淼如此低声下气，竟然只是为了求他不要死。

是啊，他的生命是如此的宝贵，是尹淼从死神手里以命换命求来的，他总是想死，总是要去死，他对得起尹淼的付出与牺牲吗！？

黎初的呼吸浑浊泥泞，他意识到自己是如此的自私。

他闭眼埋进尹淼的脖窝里，竭力汲取尹淼的气息，小声道：“阿淼对不起，是我错了。我就是不小心想了一下。只要你在我身边，我肯定不会寻死的。”

“你发誓！”尹淼捧起黎初的脑袋，与他直直对视，执着的要黎初作出一个保证。

“我发誓。”黎初大声了点，看着尹淼的眼睛，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只要你留在我身边，我不会寻死。”

黎初说完这话，停顿了一下，笑道：“即使我想死，你也会千方百计不让我死的，对不对？”

尹淼不高兴的耷拉了一下嘴角，端起他的下巴，狠狠堵住他的唇：“你不会死，你也不准想死。以后不准提死。”

黎初唔唔的点头，舌头缠上柔软湿滑的舌根，阴凉的气息在口中交换，似乎是某种能量循环。

生和死的能量，悲与喜的能量，爱和欲的能量，往复不断。

*

两人粘腻的亲了一会儿，唇分，尹淼的情绪平复下来，摸摸黎初的头顶，突然噗嗤一声笑出来：“我的头发比你长了，像海藻头，乱糟糟的。”

“不乱。”黎初摇摇头，同样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发梢绕着手指转了个圈，垂落在肩膀上，有点像狼尾发，“很帅。自来卷，披肩发，你很帅。”

话毕，他五指作梳给尹淼理了理头发。先梳个露出饱满额头的大背头，帅；再用手指圈个发尾小辫，帅；中分卷发也不错，像忧郁艺术家；刘海乱拨弄一下，像日系小奶狗。

“别弄了，托尼初。”尹淼心想都多大年纪了，还喜欢给人扎头发，他倒是想剪短发，鬼也能剪头发吗？

尹淼这么心念一动，咻得一下变成了短寸。

黎初：“……”

黎初：“变回来。”

尹淼见老婆语气这么严肃，心不甘情不愿的把海藻头变了回来。

黎初继续玩尹淼的头发，玩了一会儿，手指将尹淼的碎发绕到耳后，摸到冰冰凉凉的耳朵，突然心灵福至，低头亲了一下。

尹淼：“！！！”

尹淼来劲儿了，拿自己的耳朵凑到黎初嘴边：“再亲亲我，我们做点属于大人的快乐的事。”

黎初：“……”

黎初不想做什么大人快乐事，他肚子胀要歇歇，只能努力亲亲安抚尹淼，拖延到过几天再做。

腻歪了很久，总算歇停了，尹淼带着黎初巡游这一片的若河。

像两个透明人到处瞎逛，只是多了飞行的翅膀。

他们飞掠过几艘巡逻船，飞掠过高楼大厦，飞过高山飞过沟壑，剧烈的风刮到身上，只是助力他们飞得更高，没有人能发现得了他们。

能穿过云，路过飞机，像天上的蒲公英、像海里的水母、像地面滚动的尘埃，他们飞得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哪里都挡不住他们翱翔。

期间一群飞鸟穿过他们的魂体，冻得踉跄了一下，差点散队。两只鬼不道德的喷笑出声。

“太爽了。”黎初不知不觉赞叹出声，“像做梦一样，我只有在梦里这么飞过！”

“这不是梦，是我！我带着你到处飞呢。”尹淼臭不要脸的把功劳都归到自己身上，“让我做你的导游，我带你到处飞，我们想去哪去哪！”

*

尹淼领着黎初在若河市兜了好大一圈，没出市，主要是若河太长了。

若河不止途径若河市，还经过了其他几个市，几乎贯穿了整个省，流向大海。

若河市之所以占了若河的名，只是因为若河在这里凝聚了一片巨大的河域，几乎养活了这片若河市的百姓，故而直接以若河做市名。

“若河有河神吗？”黎初好奇道。

“不知道，我没见过。”尹淼摊手，“你要是想，若河途径的那些市我都可以带你游一遍，都走一遍说不定就能偶遇河神了。”

黎初震惊于尹淼的精力旺盛，鬼飞行是很快，走鬼路更是眨眼就到，但全走一遍也得费好多功夫。

黎初：“别了，我们还是先在这里转转吧，我又忘了我们家在哪。”

尹淼带黎初指了具体位置，教他用岸上的建筑物做地标记忆：“从最高的大厦往南飞十分钟就到了，飞到了你再扎进水里。在河里飞水草太多分不清方向。”

黎初郑重的点点头，牢牢记下来。

尹淼担心他还找不到位置，嘀咕道：“或许有什么法术可以引路……我回去研究一下。”

黎初闻言，想起尹淼现在是个厉害的大鬼，忍不住道：“你现在有什么法术？随便教教我？”

尹淼哪里知道什么法术？他自己做鬼都做得稀里糊涂，施法也是心随意动，连自己怎么有的法力都不是太清楚。

当然，他自己是绝对不会承认，随口胡诌道：“学法术这个，要修行，我修了十年才这么厉害。你这一天都没修的，直接想用法术不可能。”

尹淼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着赶紧得去哪里补习补习。要不然被老婆发现是什么法术也不会、什么鬼界常识都不知道的糊涂鬼一只，岂不是丢脸丢大发了。

黎初听了他的话，轻轻蹙起眉头，主要是不太认同。

他举起一根手指，噼里啪啦的电流在指尖炸开，用实力反驳道：“我还是有法术的。”

“阴差阳错得来的，只能说你运气不错。”

尹淼不是故意贬低人，他只是觉得黎初是人，学鬼的法术不太合适，可能对身体有影响，试图打消他的念头。

尹淼：“修行很辛苦的，鬼修更是其中之最，里头的艰辛你想象不到。先好好做人，等你活到一百岁变鬼陪我，我再教你。”

“那我也要打个基础吧，要从哪里学？怎么开始修炼？”黎初不甘心的追问道。

他想要学法术，和做大鬼的尹淼更近一点。

要不然啥也不会，尹淼消失他去哪找都不知道，只能求助于其他鬼，太没有安全感了，患得患失的。

尹淼还想说什么话阻止，脑子里闪过“堵不如疏”这几个字，他灵机一动：“倒有个捷径。”

“什么捷径？”黎初立刻问道。

尹淼冲着他挤眉弄眼，暗示道：“你想想你是怎么控制住电流，不乱扎我的。”

黎初：“……”

“对，”尹淼微笑，“和我do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