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初脸上带着笑，说话的腔调很怪异，像是一种炫耀，一种甜蜜。

这和大家印象中的黎初很不相符，尤其对方还频频转头看向自己的身后，似乎真的有一只鬼趴在他的身上，在他耳边呢喃细语。

“你，你故意的吧？故意装神弄鬼吓人！”王彦结结巴巴道，“电灯闪烁只是巧合，别以为这样就能糊弄住我！”

他不知道想起什么，忽然转头看向人群，高声道：“吴月然，你家里是做神婆的吧？你有没有看到黎初身上有鬼？”

吴月然被点到名字也很懵，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迟疑道：“我，我不知道。我没有继承家里的事业，不太清楚那种事……”

她选择含糊其辞，主要是不想闹大此事。

暴露黎初身边有鬼，众人惊恐害怕，退避三舍；否认黎初身边有鬼，黎初成了疯子，众人用有色眼光看待他，避之不及。

两种回答造成的结果都是殊途同归，都不是什么好选择。

既然如此，还不如假装不知情。黎初敢那么说，肯定有了合理的应对策略，肯定能顺利的摆平王彦的纠缠。

黎初的视线扫过吴月然，看向慌里慌张的王彦，笑道：“阿淼是为了救我而死，是我变相害死了他。可阿淼并不恨我，他回来了，缠在我的身边。如果你们要是愿意，我可以让阿淼现身，阿淼也很想你们，想和大家一起见面玩耍。”

“你认真的？”尹淼倚靠在黎初的肩膀上，他只被一人看见，说的话也只有一人听见，“你是想吓唬他们，还是想恶作剧？”

黎初反手按在自己的肩膀，虚空摸了摸，摸在尹淼的手背上。

众人都被吓坏。他们不觉得黎初身边有鬼，他们只觉得黎初疯掉了。

“你、你……”王彦都不敢骂黎初疯子，视线顿在虚空之中，他怕真的有鬼。

以尹淼对黎初的护短，就算是死后也会杀回来做黎初的背后灵。王彦结合刚刚倒霉的种种迹象，额上冷汗津津，再和黎初作对，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不吃了，我走了，我要上医院疗伤。”王彦拿起车钥匙，急匆匆的往外走。

“走什么？你的医药费我还没赔给你。”黎初拽住他的胳膊，面带微笑的跟着王彦一起往外走，态度居然挺诚恳。

“别拉我，别拽我啊！我不要你的赔偿了行不行？”王彦一脸着急欲哭无泪，黎初的手太冰凉了，比冰块还冷，偏偏他的手劲还大，王彦甩不开。

两人拉拉扯扯间走到酒店门口，王彦都快要哀嚎着求他了：“黎初，你这个疯子！我不招惹你了行吗？你也别缠着我，我害怕！”

“你……”黎初刚发出一个音节，身后突然一股阴凉的大力袭来，他猛地踉跄了几步，顺带着把王彦带倒在一边。

与此同时，黎初的身后砰的一声巨响，像是西瓜砸向了地面，轻微的脆响、裂开，潺潺的流水，地面晕开了一片鲜红的血迹。

*

一具属于女性的躯体以一种扭曲怪异的姿势折叠，漆黑的长发覆盖住了死者的脸，不断有血色润湿、倾染，浅黄色的裙子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啊啊啊——”王彦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他很不凑巧的第一角度目睹了这起自杀案件，眼白一翻，直接晕死过去。

到处都是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周围乱哄哄的，还有人大喊：“快，快打110、120！”

黎初想要回头看，被一双冰凉的大手覆住了眼睛，他轻轻皱眉，坚定不移的掰开尹淼的手：“我见过你死掉的样子，我不会怕。”

黎初嘴上很勇敢，见到一具凄惨死状的尸体，还是让他的呼吸微微一窒。

他屏住了呼吸，缓慢的后退一步，晕倒的王彦原本半靠在黎初的腿上，现在没了他的支撑，缓缓的倒在地上。

黎初顿了一下，强迫自己忘掉刚刚的画面，低头看着王彦，思索着晕厥的病人是否可以移动。

他竭力想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脑子里却乱糟糟的，眼角余光忽然捕捉到一道透明的残影，心头陡然一紧。

黑长发淡黄裙，一个血迹斑斑的鬼影，从那具扭曲的身体上爬了出来。

察觉到黎初的视线，那只新鲜出炉的女鬼，四肢外翻着着地、腰腹朝上，脑袋旋转了270度，姿势怪异的仰头看他。

女鬼：“死……死，陪我一起……死。”

恨意如此浓烈，周身的气息都是深红近黑的，与他遇到的普通鬼截然不同，那一双眼睛像是两管漆黑枪洞，幽幽的迸发出死亡的气息。

她锁定了最接近她的那个人，也就是黎初。

黎初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以为他能承受得住，身体比大脑更诚实，还是被吓到了，手脚有些不听使唤，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

“死，死……”

女鬼像蜈蚣一样向他爬行过来，可惜手脚扭了，一瘸一拐踉踉跄跄。

“都说了，不要看。”身后的鬼竹马深深地叹了口气，手掌盖在黎初的脑袋上，给他带去一阵阴凉，大脑蓦地清醒，冷不丁打了个激灵。

尹淼淡定的飘上去，拽起女鬼的胳膊，蔓延开的血雾逐渐收拢，阴寒的死气也在强大的鬼压下，委委屈屈的缩回去。

女鬼出于本能，感受到了强烈的威胁，爬跪着伏在地上不肯起来，脑袋都用力低垂转到一边，嘴里喃喃的“死”也成了“嘶嘶”无意义的絮语。

尹淼眉头轻拧，力气大了几分，不由分说的把惨死的女鬼拽直了，咔嚓咔嚓给她掰转四肢，摆正脑袋，然后抬起头，左右张望着周围：“鬼差呢？怎么还没来？再不来，她就变成厉鬼了。”

等了一分钟，酒店大堂经理都匆匆赶到，他的浑身都像筛子一样抖个不停，大脑却很清醒。

先连拉带拽的把黎初弄到一边，再找人抬起晕倒的王彦，总之是快速清场，封存死亡现场。

黎初的腿脚终于能动了，有些发软，他转头看向尹淼，尹淼说：“算了，没鬼差的话，我就把她送到地府。行善积德，做好鬼好事。”

“等我回来。”尹淼冲黎初说了一声，就抓着女鬼遁入空气中。

黎初坐在酒店沙发上，手里被塞了一杯热水，宕机的大脑渐渐缓个劲儿来，安静的保持着同一个坐姿，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酒店大堂经理都忙疯了，明明自己怕的要死，仍然坚定的站在岗位上，保持着五星级的服务水准，回头还不忘照看状态有些不对的黎初：“客、客人，你的手太凉了，要不要去一趟医院？”

黎初平静的摇头，看向酒店大厅门口停下三四辆警车：“警察来了。”

警察来得很快，一辆车带黎初去做笔录，确定了他只是无辜路人之后，把他放回去了。

黎初站在警局门口，已经是晚上八九点，手机里滴滴滴传来同学们安慰的话。

有几个好心的倒霉蛋，因为担心黎初和王彦起冲突也跟了出来，远距离的看到了有人跳楼，心理创伤比不过黎初，但也是心有余悸。

剩下的那些幸运儿则在酒店大堂经理的引导下，跟着大部队从酒店侧门离开，总之是没有看到血腥场景，也不敢自找虐的去看。

吴月然就是好心的倒霉蛋之一，眼睁睁目睹了死者的惨状，心下一凉。

她脑子里不停在想不停在想，哆哆嗦嗦的给黎初发消息：“黎初，你身上的阴气太重了。”

吴月然：“人跟鬼是不能待在一起的，人沾了太多鬼气会很倒霉，今天也太可怕了，你差点就被砸到了。”

吴月然：“不能和鬼呆在一起太久，你身边已经出现了异常，你也感觉到了吧。”

黎初盯了一会儿聊天记录，回复道：“只是意外。”

黎初：“不会有异常。”

他的车还没修好，就坐地铁，一路上朦朦胧胧看到几道虚影，好像是鬼。

黎初默不作声，没有盯着他们继续看，比起刚刚遇到的惨死女鬼，这些鬼并不可怕，但他也没有心情和他们交流。

死亡，死亡。黎初咀嚼着这个词。

在那一瞬间，对死亡的恐惧重新扎入了他的大脑，搅得他的头脑浑噩疼痛。

他要好好消化对死亡的理解，不然这会重新变成一道横跨在他和尹淼的阻碍。

*

尹淼在地府逗留了好久。

他把变厉鬼的女鬼送到地府，本来想转身就走，谁想地府进化了，和警局一样要走笔录流程。

很不凑巧，尹淼死后当了近十年的流浪鬼，属于黑户。

他还没来得及到地府报官关于买书被骗一事，这次送女鬼上门，还要重新录入登记姓名生辰死期各种各种信息。

尹淼有提前了解过，当黑户鬼地府并不太管。要投胎的鬼已经排队爆满，地府的鬼也是承载量超标，管不过来也没有余力。

那些游荡在世间的鬼，只要不作恶，鬼差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们去。

可是送上门的黑户鬼，登记还是要登记的。

尹淼不得不花了很多时间解决这些事，等回到人间已经凌晨两点。

尹淼静悄悄的飘回家里，以为黎初睡着了，想直奔卧室。

结果一回到家，黑漆漆的客厅里，黎初安静的坐在沙发上，抬头看他：“你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