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道热闹非凡,半夜近海下网的渔民载着最新鲜的第一网鱼虾归来,帮佣们在岸边飞速的分拣着海货,以供本地的食楼管事能够迅速的挑拣食材。打算出海的渔民们互相吆喝,成群结对,大船带着小船做最后的准备;管理河道的市坊司带队来回巡逻……
贺三青笑着跟河道上的人一一打招呼,牢牢拽着栓船的绳子,看着一个个矜贵的崽踩着甲板上了船,才敢小心翼翼松开,慢慢摇着撸。
“老贺,这一群崽子,也不像收徒弟啊?”有相熟的渔民好奇问道。
“这读书人要对着大海对着美景吟诗作赋的。”贺三青一脸骄傲说着:“我跟船老大说了,今天我就近海转转,看他们赋诗一首又一首。”
听得身侧响起这吹牛的话,许景言抱起小鱼桶默默站远些,免得打扰背负写诗KPI的读书人。
许景行摇头笑笑,听得一声讶然的“读书人愿意上渔船”的话语,负手望天。
这古代,是真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可惜他高中是选理科。
大学主修机械。
精通的是造船当船王。为了船王名号在他手里发光发亮,抢航母研发争太空飞船智造,力求许家生意能上天能入海。
现在碰到船了。
好不容易专业对口了……
许景行缓缓手指捏紧成拳,慢慢负在背后。
他得克制住自己拆船的冲动。
当状元拆船造船就理所当然了。
早晚造个金枪鱼围网船!
浑然不知自己口中的读书人已经盯着他的渔船,脑海勾勒如何拆分改造,贺三青一路嘚瑟闲聊着。
反正内河的河道修正过,宽敞至极,七八艘渔船并驾齐驱都没事。
一路闲聊着出了码头,贺三青听得“哇”的一声,看着亢奋着一点不觉渔船腥臭,恨不得跑一圈的许景言,笑了笑。感受着风,调整帆,让渔船慢慢的随风而行,也让在家守孝了三年的两兄弟能够静静感受着什么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迎风吹拂片刻,许景言自觉人设到位后,便跑到贺三青旁边眼巴巴问:“贺叔,咱们什么时候下网啊?”
蚝油啊,蒜蓉生蚝啊,才是此行的真目标。
“网重,你们真要学一学?”贺三青让帮工撑撸,边问边看张靖。
张靖毫不犹豫回答:“让他们尝试一会,累趴下了就不会心心念念,更知道读书的苦不算苦。”
对于许景行他有些发怵,但许景言这性子真跟他手下的兵,跟他的儿子没什么区别。就是属驴的,得抽着才会干活。
“贺叔,让我们试一试吧。”许景行弯腰。
见状,贺三青立马应下,教着许景言和许景行撒网。教之前看了眼自家崽子还有一行更小的崽子:“你们想都别想,个头还没船拦高。尤其是贺山你胆敢自己跑来玩,我一棍子打死你。”
贺山回道:“爹,师兄他们都训过了。这若是力量不均衡,就会被网直接带海里去。我以后还想着做美猴王呢,才不犯蠢。”
其他跟随的崽子也齐齐保证,他们只看看。绝对不动手。
贺三青这才放心,先给许景言系上绳索:“你这三年虽然锻炼了,但身子骨还是弱的。直接撒网不安全。”
“等会马步站稳,腿要稳,腰间力量……”
许景言一一照办,谨慎的撒下渔网,谨慎无比的默念许家列祖列宗保佑后默数到一百,就开始用力拉扯渔网。
哼哧哼哧拉扯上来后,许景言看着空空荡荡的渔网,内心埋汰了一下祖宗。
说好海王呢?
换个世界,祖宗就不保佑子孙了?
亏我还想着重震许家威名!
腹诽着,许景言再一次用力撒网。
然后……
反复了三次,许景言见空空荡荡的,就两只小鱼网,沉默的揉揉酸涩的手。将渔网慢慢的解下,交给许景行。
考虑许景行这年纪这瘦弱的胳膊肘,贺三青将绳索捆了又捆,又强调再三细节要点。张靖站在身侧,做好随时拽人的准备。
见两大人这般谨慎对待,“打渔”出身的许景行只能略微的展示了一下自己“学得快”,动作标准。
只不过当看着自己费力拉起来的渔网空空荡荡时,许景行不信邪,又一次撒网。
结果依旧空空。
“看来,我适合读书。”许景行笑着感叹。
“可不就是适合读书动脑子。这种苦力活我们干。”贺三青见人痛快解绳索,倒是吁口气,唯恐把文曲星累着了。
许景行带着若有所思的感悟:“贺叔,您这一次次的撒网,也不容易啊。若是有什么工具研发出来,能够探查到底下有没有鱼就好了。这样就能帮你们节省力气。”
“不愧是文曲星。”贺三青光听得都觉得自己心窝暖得慌,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力量:“那叔就等着,等着你以后出息了研究个工具。”
“那可一言为定。”许景行笃定回应道:“读书便是为学以致用的。我若是以后有问题来讨教,您可别嫌我烦。”
看着说的一脸认真的许景行,贺三青都恨不得给人跪下。这天底下能体恤他们老百姓辛苦,不苛捐杂税便是好官了。琢磨帮他们想办法省力气的官,他还头一回听闻。
“好……那……那叔可要代表这渔民多谢谢您。”贺三青抱拳作揖,只觉手掌相处的老茧此刻都柔软得慌。
“那等研究琢磨出来您再谢。”许景行笑着:“现在您撒网,我们看看。出门一趟还是想要些收获的。”
“对,景行说得对。这都带着鱼捅来呢。”张靖笑着拍拍贺三青的肩膀,让人精神抖索来一网,也震撼震撼这些小年轻,让他们感受大海的馈赠:“心心念念要吃最新鲜的海货。”
“好嘞。”贺三青响亮的回应了一声,调整着帆,又探了探海。等片刻过后,他娴熟的将渔网撒向大海。
亲自撒过网的两人就见在他们手里重落铅坨的渔网在贺三青手里恍若羽毛,是随着人出手就顺顺当当的张开,恍若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罩,能够牢牢的罩住网中一切生物。
非但许家哥俩坤长脖颈等待,就连贺三青自己都有些翘首盼望。等默数了又数,贺三青感受着绳网传来的力量,立马吆喝一声。帮佣也赶忙上前帮忙。
一炷香之后,所有人望着满满当当的海货,双眸亮晶晶的看着贺三青。
贺三青颇为不好意思:“这就什么术业专攻。”
搓了搓衣摆,他又马上道:“你们赶紧喜欢什么挑什么,先前哥儿说心心念念的生蚝,也瞅一瞅看看有没有。”
“好。”许景言毫不客气应下,积极挑选自己认识的海货,以及寻找梦中生蚝。
许景行也不跟人客气拉扯,边分类挑选边询问自己不认识的海货是什么玩意。毕竟各地叫法不一样,古今叫法也有些不一样。他都得重新记忆。
贺三青见两人好学的眸光,是连笔带划说的异常激动,“这……”
说着说着,贺三青忽然间听得到一声激动到有些破音的呼喊,他下意识看过去。就见许景言捧着个海蛎子,神情亢奋到都有些癫狂了。
“你……你……你……这海海蛎子咬到你了?”贺三青问的都有些结巴,小心翼翼靠近许景言。
许景言举起自己终于终于剥开百斤鱼肉找到的生蚝,诧异:“海……海……海什么?”
“海蛎子。”张靖见状也惊诧:“你是喜欢吃?”
“叔您也知道?”
“这玩意咱们这边海域是少了些,但广南那边多。且……”张靖停顿了片刻,道:“这也是药。咱们这边基本都是药房收。”
“原来如此。可能各地名字不一样。”许景行感叹一句,视线看向许景言,示意人收敛收敛情绪。
许景言握紧了自己找到的生蚝,看向贺三青,带着些迫不及待:“贺叔,这玩意贵吗?”
“贵,这玩意生吃嫩,晒干还能那壮那啥。一个五十文钱,是咱们渔民卖出去的价格。在食楼翻三倍,药铺那就更贵。”贺三青说着,在心里再一次感叹许家是大地主家,不然许景言不会念念不忘啊。
许景言闻言立马弯腰放下生蚝。
难怪蚝油现代人发明的。
古代吃不起!
“也不用这么拘着,咱们靠海吃海的。你喜欢偶尔吃一个还行。”贺三青道。
张靖瞧着人眼巴巴的模样,道:“你是不是琢磨弄个菜?”
见许景言还有许景行都点头,张靖便立马道:“眼下县试重要。等县试过后,我托去广南的弟兄问问。那边便宜。”
“你叔其他能耐没有,托人给你带十来斤海蛎子还是可以有的。”
听得这声承诺,兄弟俩齐齐弯腰:“多谢张叔。”
致谢后,许景言也不继续伤感了,继续挑鱼。有些鱼,他餐桌上认识,下了餐桌还真陌生。
许景行也辨认,还拿出手札记录。
贺三青瞧着又积极起来的哥俩,笑了笑,低声跟张靖感叹:“这哥俩精气神还真足,受点挫也没事,一副东边不亮西边亮,到哪都有活路的架势。”
“还是他们有本事,还有脑子会想会思考。”张靖回应着,看向远处缓缓落下的夕阳,顾不得聊天立马呼唤道:“快,夕阳了。你们看看,写诗背诗。钱师爷特意叮嘱了的。”
忙活正起劲的学生崽们:“…………”
碰上命题作文,还有个……不,两个教导主任一般的严师,许景行带头拿出手札,认真现场做作业。
自己绞尽脑汁写了三首后,带着师弟们迎风背诗。
将从古至今写海景的诗词捋了一遍。
到最后驶入内河时,贺山直接一头自己跳进水里,身形矫健无比,速度极快,浪花甚至都不见一朵,唯有一句肺腑之言:“我一辈子都不想再登船了。”
贺三青气得想直接下河抓人揍一顿,只不过害怕颠着文曲星才老老实实摇撸。等一靠岸,他等许家哥俩走稳到岸边后,立马扭头下河抓兔崽子。
“老贺你这青蟹不错,我要了。”
“对不住劳掌柜,今天不出货,是陪读书人看海看风景,货都是他们定好的。”贺三青押着全身湿漉漉的贺山,凶狠瞪眼后扭头对相熟的主雇笑着解释。
主雇见状看向许家哥俩:“两位哥儿,我今日家中贵客莅临实在需要些拿得出手的新鲜海货,这海参还有青蟹,我都收了,三两银子可好?”
许景言忍住一口好,看许景行。
许景行毫不犹豫应下。
等三两银子到手后,他立马奉给贺三青,“叔,贺山泅水不错,且也有些武学天赋,这钱您拿着,到时候给他请个师傅好好教教。考个武举也是光宗耀祖。”
猝不及防听得这话,贺三青看看手里的银子,又看看说的郑重的许景行:“什……什么?”
“叔,您听许景行的,拿着。我们肯定不会跟您客气。”许景言毫不犹豫将银子塞贺三青怀里。
贺三青还沉浸武举一词,都有些恍惚。
张靖按着贺三青肩膀:“先去交市税。”
此言不亚于冬日被迎头泼了一盆冷水,贺三青瞬间压住光宗耀祖的种种幻想,前去登记。
鱼税也分贵贱。
像海参这些珍贵海货,十抽三。
因此三两银子得九钱的税。
其他便宜的按斤算,十抽一。
今日两网鱼,兜了一百三十六斤。除却卖出去的,还有个海星是贵的。剩下一斤算十文钱,交一文的税。
要不是有贵货,今日打渔为主是亏本的。毕竟渔船出海一回对涂料防漏有损伤,等出海个百回就要修补一回。而修修补补一回都要十几两银子。
但今天是去读书游学。
那就是赚的。
他一辈子都还没听过那么多诗词。
贺三青感叹着,痛快无比掏钱交税。
许景行回想了一遍税收制度,拎着两条黄鱼跟一行人分道扬镳,去感谢钱师爷。
打算亲自下厨露一手。
钱师爷对新鲜黄鱼没什么兴趣,看着许景行的作业,直接把人拦下:“你这八股倒是有些进步,但这诗作缺了些灵韵。”
“景行,你若是想要争名次,这诗不行。说句实在话,这打油诗虽然通俗,但……”钱师爷看着许景行,是百思不得其解:“但不像个天才所做。天才是天下文运他独占八斗啊。”
“钱师爷,晚辈冒昧请您点评一首词。”许景行见人颔首后,背诵千年后也算有名的一首:“一片一片又一片,两片三片四五片。六片七片八、九片,飞入芦花都不见。”
钱师爷沉默,直勾勾的看着许景行。
许景行:“…………”
这一刻沉默震耳欲聋,他许景行是明白这话的适用范围了。
许景行腹诽着,弯腰恭敬道:“钱师爷,这术业有专攻,晚辈在诗词一道上是不行,但晚辈可以学海无涯苦作舟,用数量来开窍。”
刷题,只要学不死往死里刷。
乾隆,你差点害我崩了天才人设!
引用飞雪。
第39章 县试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