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视频，才看到一条好友申请。

头像是篮球，网名是字母“J”，备注是：蒋弋。

一瞬间，隋英耳膜如重重擂鼓，明明已经重逢，为什么直到此刻，她才有种找了七年终于找到的悲喜。

上次，是高二的新年，他说和她在同一时间。

然后为她燃放了一场烟花，可惜她没看到，那是唯一一场独属她的烟花，也成了她心底的遗憾。

隋英点了通过，重重压下心跳。

入职公司后，她看着大群里将近五百个花花绿绿的头像，没有去翻哪个是蒋弋。

J：【明早七点半我来接你】

在楼下说过的话，还要再强调一遍，是怕她说话不算数吗？

隋英莞尔：【好】

J：【？】

隋英：？

什么意思？

好在蒋弋又发来消息：【怎么还没睡觉】

隋英瞥了眼时间，小小撒了谎：【刚洗完澡，现在就睡】立刻放下手机。

替苏韫看完论文，作好标记发给她。

书桌上放着两摞文献，是她从南渝图书馆借的。

按之前的节奏，她会毫不犹豫啃书。既然睡不着觉，那就不能浪费时间，可今天她想早点休息。

吃了药，睡了两个小时就醒，倒是一如既往。

心里默默排除昨晚喝的香槟。

起身洗漱完，戴好隐形眼镜，从衣柜里翻了一圈，换上一套收腰长裙，挽起长发扎了个丸子头。

小脸瓷白，眉目如画，清丽如夜晚盛开的昙花。

天还未亮，而她期待已久。

手机提示音响了下。

这个时间，就算营销或者垃圾短信也不会选择在这个点发吧，隋英看着屏幕上弹出的头像。

是蒋弋。

她再次心慌。

凌晨四点，给她发消息，是什么意思。

脑子里胡思乱想，指尖快速点开。

【隋英，我出任务，我让吴晓烁去接你。】

她立刻点开公司群，机场那边临时调度，她忙退出来，给他回复：【不用】……点击发送…手往上划了下。

吓死了，差点发出去。

这个时间她这么快回消息，万一他问起，她该怎么解释？

蒋弋看着对话框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眉头拢起，等了半天，什么也没发过来，只能暂时按下疑惑登机。

隋英忽然发现蒋弋头像有些奇怪，像篮球，又不像篮球，她点进他主页，放大，蓦然泪目，心口一凛一凛的疼。

是她DIY的“青蛙篮球”。

图片上的篮球有些褪色，描绘的青蛙彩绘像是年久褪色之后又补过。

他的17岁生日礼物。

一个三块五的钥匙扣。

在河道二中便利店买的，因为样子像他的篮球，她便买了。

隋英轻轻擦掉眼泪，突然笑了，很难想象蒋弋这样的人会拿这个当做头像，一个便宜的篮球钥匙扣上乱涂了一只丑丑的青蛙。

清早，苏韫发来消息：【搞定，明天我陪你飞香港】。

一切都值得期待。

隋英心情极好，到公司接到钱穗岁电话，昨晚喝多了，宿醉请假。她让她休息一天，工作替她做。

都没去想，宿醉的人还记得准点打电话请假。

上午忙完工作，下午整理出需要去各部门协调签字的文件。

钱穗岁请假，隋英自己跑腿，然后送去贺兰琛审核批复，顾柔嘉正好与他谈事情，看到她时，表情很不自然。

隋英也没有刻意搭话的意思。

贺兰琛签字后将文件递给她，顺便给了她一份测试报告，“有个业内交流沙龙，飞行动力工程，你的专业，明天下午两点，你代表咱们公司出席。”

“抱歉贺董，”隋英扶着文件，没有完全接，“我正要跟您请假，我明天有事。”

“哦，那顾理事辛苦一下。”贺兰琛收回文件。

顾柔嘉苦笑，“明天你也出差，全公司体检，很多事要安排，行吧，我抽空去。你们两个的体检我安排在最后。”

“体检？”隋英攥紧文件夹，浑身肌肉紧缩。

体检的事用不着顾柔嘉亲力亲为，她刚刚也不说是随口说的场面话，但隋英的反应却很值得人怀疑。

“航空公司的特殊性嘛，”贺兰琛如是解释，“我们又不是飞行人员，身体素质达不到要求也没关系，常规体检。”

隋英猛然惊醒，她刚刚在紧张什么，她又不是飞行员，就算视力听力都不合格，就算检查出失眠，就算脑部核磁…工程师有这些问题还能申请到补贴。

或许是年少时的梦想一直潜藏在心底某个角落，刚刚下意识地就紧张了。

或许是因为蒋弋。

可他又不是医生，体检结果是保密的，只要没大病，就不会有同事知道。

“我是怕赶不上。”隋英干巴巴解释。

顾柔嘉盯着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她害怕体检。

“有什么问题吗，”贺兰琛顺着顾柔嘉视线看去，“放心吧，要是赶不上，我们自己去医院体检，不敢耽误您工作。”

顾柔嘉笑着摇头，“我们上高中的时候，隋英是目标最明确的一个，她当时南渝航天飞行员招生复选都通过了，高考之后，不知怎么选了动力工程。”

她或许就是除了蒋弋最想知道隋英为何做出这样选择的人。

高考市状元，成绩没问题；复选通过；高中观察两年，隋英是真的热爱，甚至不惜与蒋弋发生冲突。

她为何要做这样的选择？

飞行员招生对身体要求很高，难道真的是身体出了问题？

顾柔嘉不敢轻易下结论。

高二运动会之前，隋英也给人一种柔柔弱弱的错觉，却能轻松拿下1.8M跳高和3000M长跑冠军。

或许，一切等体检后就有了答案。

翌日，隋英坐最早一班飞机，没想到贺兰琛的座位竟与她挨着。

上次飞南渝，两人座位就挨着，贺兰琛搭讪，隋英没理人家。

两人聊了几句，才发现闹了个大乌龙，贺兰琛以为隋英早就认识他，且知道他是南航董事，还给他冷遇。

两人同属CQIE技术论坛会员。

“我真不知道，论坛里我就认识几个同学，还有我老师。”

贺兰琛笑道：“我绝对相信。”

这个论坛的确是纯技术交流，但再小的圈子都逃不开人情世故，贺兰琛这种级别的人出现肯定会引起有心人关注。

他与隋英在论坛有过交流，也是被她丰富的专业知识所吸引，这才有了挖人的举动。

隋英干脆利索的答应让贺兰琛以为，之前在论坛她所展现的专业知识是她吸引人的手段。

在飞机上装高冷，也是想给他留下印象。

但现在完全改观，隋英没这个段位。

她很有魅力，很吸引人，不止是外貌，可惜不开窍，美而不自知。

下了飞机，隋英收到苏韫临时有事的消息，并发来专家助理的联络方式。

与贺兰琛道别，她打去电话，没想到对方是说粤语，她又尝试英语沟通，结果对方磕磕绊绊。

这可怎么办？

隋英急出汗，人家专家在香港只停留一天，且要辗转三个医院，时间线当然不会透露给她。

只有两个小时空挡，需要临时沟通。

贺兰琛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自然而然接过手机，熟练的粤语交流，而后说道：“半个小时后，南山寺玛丽医院，教授有一个半小时，可以留给你。”

“…谢谢。”隋英僵硬地接过手机。

“他说你说的普通话和英语他都能听懂，但他说的普通话和英语你好像听不太懂。”

隋英表情有几分裂纹，“他刚刚说普通话了？”

贺兰琛耸耸肩，“所以他提醒你带个翻译。”

“我英语不错，跟教授交流没问题。”

“教授说的是法语。”

“……”

隋英梗了下，“我的法语也能交流。”

手机铃声猝然响起，隋英瞥见屏幕上的名字立刻挂断，“…贺董，那我先走了，…呃，呃……”

“放心，我没有听到你的电话。”贺兰琛很有绅士风度，“有需要随时给我打电话。”

-

晚霞扑洒在广袤沙滩上，海浪退去时，椰树迎风摇曳，很快最后一丝亮光落入海平面，光线进入蓝调时刻。

老板应景地送上一盏油灯。

蒋弋视线牢牢锁定隋英，慢条斯理地剔除鱼骨，淋上鲜柠，将托盘放在隋英面前。

她却恍若未闻。

“贺兰琛去香港做什么？”

隋英恍惚，“不知道。”

蒋弋停下动作，“我送你回去。”

从香港回来，蒋弋直接从机场接走隋英，两人在海边吃饭，她要么答非所问，要么心不在焉。

一路无言，到小区楼下，隋英头也不回地进了电梯。

回到房间那一刻悚然倒地，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不知过了多久，眼泪也干了，她挣扎着爬起来，望着空荡没有人烟的房间，陷入绝望，手机铃声忽然响起。

是苏韫，她像溺水之人抓到浮木。

“韫韫……”是苏韫妈妈的声音，隋英大惊，“阿姨？什么，好，我马上定机票。”

隋英陡然生出力气，边跑边打电话定机票，“请帮我想想办法，我今晚一定要飞冀北。”

推开玻璃门，蒋弋却还站在原地。

小区只剩几盏亮着灯的人家，他预备在这站多久？

“送我去机场。”隋英顾不上其他，蒋弋深深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直接开车。

一路她都在想办法定机票，今晚飞冀北的机票已经售空。

这时蒋弋拨通手机，“…嗯，钨华呢，好，两张商务舱。我们去钨华，再到冀北。”

后面一句是对隋英说的。

钨华是她的家乡。

她都忘了，钨华到冀北，高铁半个小时。

机票是顾柔嘉亲自送来的，隋英感激地道谢。

“都是老同学，你有急事我肯定帮忙，”顾柔嘉笑笑，“那我把你的体检往后延几天？”

隋英点头。

“对了，材料如何？”

隋英目露疑惑，“什么？”

“贺董去香港订购材料，需要技术核验，你请假去香港不是为这事？”

隋英眸光转向蒋弋，她突然反应过来，为什么顾柔嘉要亲自送机票，现在都自动取票了，她送什么票。

送票是假，让蒋弋误会才是目的。

贺兰琛出差公司高层肯定知道，隋英在香港挂断蒋弋电话，发消息告诉他自己在出差。

在海边，她恍惚中似乎答了句“一个人出差”。

呵。

不知道顾柔嘉对蒋弋说了什么，不知道贺兰琛是如何替她圆谎的。

误会，也好。

“蒋弋，谢谢你送我来机场，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