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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肆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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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的躁动,隔绝在门外。

陈香扇恍恍惚惚来到榻边想要寻求一个安稳,越然瞧她眼眸开了又合,却不知她竟想念起了师父的叶舟,与碧波荡漾的江南……

“你去休息吧。”

陈香扇侧身靠坐,几度伸出手却也无力挥动,她太倦了。越然不动声色地卸下行囊与长刀来到她的身边,他什么话也没说,伸手去脱她的鞋。

“你做什么?”陈香扇被越然的动作猛地一惊,慌忙收回了脚与鞋。可越然仍伸手将她追回,他没抬眼,只静静重复着方才的动作,“把鞋脱了好好躺下休息。”

陈香扇不知为何竟感觉与越然的亲密,既熟悉,又疏离。她说:“阿然,其实我自己可以……”

话音未落,越然微微将她抱起,陈香扇便又是一场慌乱。

陈香扇就这么被人小心搁上床榻,感受着一条粗壮的手臂从她的枕下抽离。她转眼望向榻边的背影,只听其柔柔一句:“别想太多,我今天在这儿陪你。”

“安心睡吧。”

朦胧的睡意抚摸着陈香扇的眼睛,她若堕云端,没再言语。

有越然在,她便能安稳的睡去。

-

不大的雅座,里里外外沾满了凶神恶煞的人。赤芍拿起木箸叨起一口鱼鲜,完全没去理会其他,牛头一个眼神递给身边的弟兄,众人纷纷拔刀站起了身。

赤芍却将鱼刺啐在地上喝了声:“给本堂主坐下。”

眼瞧众人拔刀的手僵持不下,赤芍继而说道:“谁让你们拔刀的?厉舵主,摆明了就不是来打架的,人家也是来吃剩饭的!你们拔刀做什么?你们就算不给厉舵主面子,也该给巩舫主面子。”

“把刀收了。”

赤芍话里话外意有所指,厉不寐撑起长刀抵在桌案眯眼看向正中坐着的狂妄少女,“面子?汇林苑还知道给金明舫面子?越老宗主驾鹤后,你们这群小崽子真是愈发放肆。”

“也是时候该让我们这些前辈,替老宗主好好教教你们到底什么是江湖规矩?”

厉不寐来者不善,赤芍心知肚明。

她出言讥讽:“厉不寐,看来你上次被阿兄揍得还不够惨,竟还能让你在这儿大放厥词。”

惨?奔赴洛阳之前,赤金确实将他打得元气大伤。

所以,这一次他便奔着复仇而来。

厉不寐不慌不忙地将下颌从刀把上移开,他没去理会赤芍的嘲讽,他沉下双目诛心道:“只是,在我替老宗主教训你们之前,我需要先找到一个人。听说,是个画师?还是个不简单的画师?好像差一点就成了你们汇林苑的夫人。”

“让我猜猜这人在哪?”

厉不寐说着抬眼看向赤芍,赤芍的怒气积满了胸膛,杀意横生的眼眸中万物枯黄,厉不寐却为她的怒火添了把柴,他抽起长刀放在身侧,扫视起雅间外的世界,“在这儿?在那儿?还是在楼上?”

“我猜是在……”

“忍不了了!大牛,干他——”

赤芍不愿再听眼前人的挑衅,当木箸飞出她手中那刻,汇林苑的弟兄们便拔刀冲了上去。

混战瞬起,曾经如烛火相成的汇林苑和金明舫,在相撞的刀剑下彻底撕破最后一道面纱。可厉不寐就像算计好了一切般悄然退出了这场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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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阴的窗照不进光,越然坐在榻边平静的如一汪死水,他望着地板上那唯一一束投进屋内的,极其微弱的光,连眼都不曾眨过。身后的陈香扇安然睡去,浅浅的呼吸吹散尘世的浊。

咚咚——

有人踏过木阶谨慎前行。

越然岿然不动守在陈香扇的身前,他听着脚步声靠近,看着银白的刀剑穿过门缝向上抬起。直到木门嘎吱嘎吱响起,厉不寐踏进屋来,恰与床榻正中坐着的人四目相对。

竟是越然。

厉不寐有一丝胆怯,越然却抬手示意厉不寐噤声。一瞬间不寒而栗,厉不寐从眼前人的一举一动中望见生死。可他的生死状已立,这一行只剩孤注一掷。

越然不为所惧地转眸掖过陈香扇的被角,轻道了声:“没有人能打扰你的美梦,安心睡吧。”

语毕,越然眼睛余光中点在脚旁的香,落下了一段长长的烬。长刀忽起,九万里化作鲲鹏直冲厉不寐而去,杀意藏于刀锋斩断了屋内最后一缕微光。

从屋内到屋外,厉不寐总在下风游走。

彼时,已察觉到不对劲的牛头引着赤芍奔来,正瞧见越然将厉不寐逼进走廊的尽头。随后,更多的刀剑声从楼下传到了这里。越然便一声令下:“赤芍进房间。其余人切勿伤及无辜,把他们给我打出去——”

“是!”众人异口同声,赤芍与牛头相视一眼转身别过。

屋门开合,越然打得厉不寐从三楼的窗口翻了出去。可既是金明舫将事做绝,他就再没有留情的余地,越然不曾犹豫地跃过窗台斩尽杀绝而去。

“你还要逃吗——”

许久之后,越然飞檐截住厉不寐,两个人对峙在一座雕梁画栋的房上。越然说:“据我所知,半月前你与赤金那一败,巩元本想杀了你。不知你是靠着什么法子,保下这条命?又是用什么胆量再次踏上这条路?”

厉不寐笑而不语。

他的笑好似在嘲笑越然,又好似在自嘲。

厉不寐作为这场棋局众多棋子中的一个,总要将自己落定在横竖十九道线,所汇出的三百六十一个点的其中一点上。这是他的使命,是为金明舫最后尽的忠。

厉不寐望向天际,看鸿雁往南方飞去,他说:“小子,你别得意。新朝来了,秦百家与陆坛明可不一样。他说的天下大同,人人为公,我不懂,但我知道江湖要变天了,这份投名状必是我们舫主来投。金明舫的生死客,很快就到。小子,你跑不掉——与那画师一同死去吧,你们到时还能做一对同命鸳鸯。”

废话真多。

越然不可一世的笑,刺伤他的脸庞。

厉不寐提刀踏来,却被越然强有力地挡下。越然望着近在咫尺的厉不寐没有半分波澜,他嘲:“不一样又怎样?”

厉不寐挥出三招两式,越然都一一接下。他在最后一刀刺出前说:“离开长安前,有位老者曾告诉我,纵使王朝飘摇,可江湖仍是那个江湖。不要失去信心,你们的路还有很长……厉不寐,我今日就与你说,金明舫的路到这儿了,而汇林苑的路还有很长。多行不义的是巩元,他欠了那么多恶债,也该还了。”

厉不寐死在太阳下山前。

这时间,斜阳夕照,陈香扇的梦里照进一道金色的光。

赤芍站在房间内听见窗外传来几声哨响,她垂了眸,抬起步子往门外走。临关门前她的眼神留恋于床榻之间,她想不明白,越然为何要默默揽下一切。

将她安放在无风无浪的孤岛中,真的好吗?随着视线阻隔在门外,赤芍悄无声息地离开。

混乱的厮杀被今夜温柔的风抚平,满春楼里似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般恢复了往来的熙攘,这便是江湖的快意。

越然在收拾好残局后归去,彼时陈香扇还没醒。

他拿着沾水的巾帕擦拭起腕间的血迹,而后换了身干净的衣裳靠坐在了陈香扇榻边的脚踏上,越然就这么守着她沉沉睡去。

没人知道过了多久,天光似亮非亮。

越然察觉有人抓起他的掌心,便猛然惊醒。可他抬眸却只望见一双似水的秋眸,他问:“醒了?还难受吗?”

陈香扇抓着他的掌心摇了摇头,她忽然同他说:“下次困了,就上来睡吧。”越然闻之愣而不语,陈香扇见怪不怪地侧过身来,接着说了句:“阿然,我有些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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