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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肆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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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春楼掌事裘某,侮辱调戏良家妇人,有悖道德纲常,证据确凿。现本官特判其下狱服刑一载,并赔付妇人冯氏一千七百五十钱,望以儆效尤。来人将裘某带下去——”

惊堂木落下威震八方,可衙内衙外的人却都在窃窃私语。

固有的成见挥散不去,那些冰冷嘲讽的话语直戳着冯且异的背脊,他们言她不守妇道,他们骂她狐媚祸心。但冯且异没有理会这些流言蜚语,她只是在道谢后默默站起了身。

这公道是她应得。

董直稳坐正中,他虽维护了正义的审判,可他的眼神仍是漠然。他欲拂袖离去,内衙却在此时传来几声清脆的掌声,伴随着掌声一同传来的,还有一个女人的叫好。

“好,大人这案判的好——”董直回眸瞧见冯映秋从内衙走来,身后跟着的是一张陌生的面孔,这还是冯映秋第一次到公堂前来抛头露面。

董直笑了笑,笑她还真是大胆。

“女者妇者,岂容他人随意玷污?尊重二字若不知如何去写,就回家看看自己的妻女与家亲!廉耻二字若不知意义为何,就去读一读圣贤!诸位该骂的是那无德之人,而非无辜的受害者。”冯映秋站在公堂下直抒胸臆,陈香扇立在她身后不言,却也是无声的支持。

“夫人所言极是。”董直没有怪罪冯映秋的鲁莽,他竟开口帮衬,“若再有此事发生,无论是谁,本官一概按律处置。”

不知衙外站着的那些人是被冯映秋的话点醒,还是被董直的话所震慑。只瞧州衙归于寂静,没人再去言语,余下的只有细碎的雨声伴随着正义落定。

董直随手一挥说了句:“都给本官散了。”

待到话音落去,一把把纸伞撑进烟雨,稀疏的人群由此四散离去。

董直瞥了眼公堂下站着的冯且异,又看了眼冯映秋身后的陈香扇,看似随口道出一句:“本官待会儿还要见几个客人,这公堂就留给夫人叙旧,走了。”

“大人慢走。”冯映秋躬身相送,陈香扇只颔了颔首。

而后公堂之上对望,冯且异感恩冯映秋的仗义执言,可她却还是躲闪了她的目光。陈香扇当下站在其中,无法开口调和。她也只能静观其变,可当她再回想起方才在宝音阁里冯映秋于她所求之事,心下又是莫名百感。

冯映秋那声师姐还没唤出口,冯且异就在堂下转了身。

她准备离开了。

于是乎,冯映秋在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一句:“月有容。”冯且异闻之怔然不前,可她也没回头。但这便足够,冯映秋继而又言:“春儿姐,来信了。”只瞧她这一句话,惹得冯且异微微侧目。

可春儿?不是死了吗…

“这是春儿姐的绝笔信,她让陈娘子送去留仙园,却没说寄给谁。我想她这封信应是寄给咱们所有人的,所以陈娘子寻我时,我没敢接。可我希望你们能来一块听听春儿姐到底想说些什么?这不也是咱们原先最想知道的吗?”冯映秋两三步上了前。

冯且异却摇了头,“物是人非事事休,那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民妇还要忙着去讨生活,就先告辞了。”

“刺史夫人。”

冯且异去意已决,她的这声刺史夫人唤得更是决绝,她抬脚走出了公堂。

冯映秋不甘心地追随而去,站在滴水的廊下痴痴相告:“后天卯时,我会在留仙园等你。无论你来或不来,我都会等下去。春儿姐也会一直等下去——”

冯映秋慷慨激昂,冯且异却装作不闻,她就这么消失在了州衙的门外。冯映秋望着空荡的高门忽而笑起,陈香扇读不懂她的笑。她只开口问道:“夫人觉得师姐会去吗?”

冯映秋答:“会,她比我更放不下。”

“陈娘子可知,月有容当年最擅长唱哪出戏?”冯映秋遥想当年,她未出师,然冯且异虽不及冯照春,却也是宿州城里小有名气的角儿。只是留仙园一朝失去留凤仙,她这月有容便淡了颜色。

陈香扇摇头不语。

冯映秋将手伸出檐下接起雨露,淡淡落下一句:“崔莺莺,是《莺莺传》的崔莺莺,而非《北西厢》。”紧接着掌心被打湿,冯映秋又转身回望,“走,与我去见一见那‘西楚霸王’。”

如此,冯映秋借着游肆的由头,与陈香扇登上了去往城北市集的马车。

长街行进,冯映秋下意识望向身边人低垂的眉眼,以及她脚边那把看似素净实则用工讲究的纸伞。冯映秋从陈香扇身上感受到那么一丝清傲,她觉得陈香扇就好似一朵栖身在雨雾中的菡萏。

她到底是谁?冯映秋不禁好奇。

“陈娘子是如何与春儿姐相识的?”冯映秋问得委婉,陈香扇抬眸应了句:“我曾在御前供奉。”就再未提其他。

冯映秋闻言兴叹:“原是这般,难怪瞧着陈娘子一言一行皆不似常人。都说伴君如伴虎,陈娘子能侍奉御前,定有过人之处。我还想问问陈娘子,那春儿姐这些年在宫里过的如何?”

冯映秋不敢猜想冯照春的日子过的好或是不好。

若是好为何这么多年一句话也没让人捎来?可若是不好她又为何临了还要寄出这封信来。这些年,冯映秋于刺史府周旋已是身心俱疲,她觉得冯照春比她更甚。

陈香扇追忆起流芳殿中,那几张承载她们一生的玉牒。

那上头的每字每句都是血和泪的凝结。

赢和四年,模糊不清的几月初几。天子万寿,九州恭贺。佳人一曲鸣长安,一夜承君欢,自此入主玉露台。可无权无势,身份卑贱的冯照春,从御妻到世妇的这条路用了整整七年。

陈香扇难以回答冯映秋的问话。

因为冯照春的人生,不同于李吉秧的黯淡,她曾璀璨过。可她的璀璨,就如昙花一现……所以,又该如何去界定好与不好呢?

犹豫再三,陈香扇终是开口道出一句:“那年面圣,冯才人唱的并非虞姬。至此以后,她也再未唱过。夫人以为这样的日子于冯才人来说,是好与不好?”

帝王畏惧四面楚歌起,便不容许她再做虞姬,当那笼中鸟儿被拔去羽毛,不只是痛,更是莫大的哀。陈香扇说的明白,冯映秋默而无言。

车轴不停转动,四溅的雨水飞起落下。转角挨坐的两个人,就此默在这场烟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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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冯映秋与陈香扇前后下车朝城北的方向站定脚步。刺史夫人的阵仗太过扎眼,冯映秋便转头吩咐:“你们不必跟着,我与陈娘子随便逛逛。”

女使随手将纸伞奉上,恭敬地应了声:“是。”

往日里喧嚷的市集,在雨水的冲刷下沉寂。冯映秋亲自接过纸伞,与陈香扇相视一眼往市集深处行去。只瞧二人愈往前走,手锤敲在砧子上发出的声响就叮叮当当散落了一地。

冯映秋最终领着陈香扇在一处打铁铺前停下,陈香扇抬眼望去,这样透着寒意的晚秋,可那铁匠炉前光着膀子的男人却已是大汗淋漓。

淬火时升腾的雾气,模糊了男人望向铺外看人的眼睛。他没在意,只顾着问:“二位要打些什么?”

冯映秋说:“剑。”

男人又问:“什么样的剑?”

雾气消散,眼前人将半张美人面压在伞下,独留下一张娇艳的唇。男人听她答曰:“西楚霸王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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