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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燕双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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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园处处芳芬景,连翎不是个会亲力亲为整理府中景致的主子,可也总不好弄的院子中没有一点人情味,出了将一方不算肥沃的土地辟成演武场外,王府后院中也修整了不少花草,虽不算是什么上乘的景致,但好歹能解人诗意。

回到王府后谢簌黎先是将点心放在了厨房,随后召了姜梁和几个亲卫交代了些琐事,并嘱咐所有人不得轻易透露王府的消息。

走到莞园之时立春正坐在廊下石阶上看书,她走过了坐在了旁边。

立春看书看的投入,直至谢簌黎坐下才发觉:“姑娘你回来了!”

“在看什么?”谢簌黎凑了过了。

立春没有正经读过书,平民百姓家的女孩子大多如此,自谢簌黎来后她才觉得并非“女子无才便是德”,她偶尔也会捧起书卷读上一两页。

“是陈阁老讲论语的书记,”立春将书递了过去,“上次和哥哥出门我看见铺子里有就买了一本。”

谢簌黎翻了两页又递了回去:“只可惜我当年在陈老门下时尽顾着不学无术了,你若是有看不懂的地方我帮你去问王爷,他可是陈老的得意门生。”

这话自然是玩笑,她又问:“王爷在里面吗?”

“在的,”立春收起来书,“早上回来后就一直在山月居,卫小将军进去后也一直没出来,姑娘进去瞧瞧吧。”

谢簌黎点了点头,与她说自己买回了些帕子,帮着整理一下。

莞园中没有外人,今日更是连亲卫都没守在廊下,点心早就被人端到了山月居中,连翎自然也知道她已然回府闭门,进屋时并没有意外和惊喜。

“谢姐姐!”卫瑾如倒是欢雀,忙把旁边的位置让给了谢簌黎。

谢簌黎朝他点了点头随后坐下,她知道连翎现下最想知道她去干了什么,直接开门见山的说:“我设计引了何忠诚的夫人曹氏出来,如果没有什么岔子这两日曹夫人应该会去刑部首告。”

她将何忠诚夫妇不睦已久的事,还有秦玖娘查到的消息一一转述给连翎,又说了今日所行之事:“虽然有些仓促,痕迹也明显了些,但利弊权衡之下这是最好的做法了。”

虽然谢簌黎今日做了妆点,可仍遮不住眼下的乌青,显然是为此事劳碌了一夜,又为他殚精竭虑。

可饶是如此,连翎听完她的叙述还是提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问:“虽然曹夫人暂时相信了你的话,可何府到底是她的夫家,她真的能豁的出去吗?”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是,”谢簌黎把碎发拨弄到耳后,示意他伸出手来,“趁这段时间,好好养你的病,我有后招。”

连翎乖乖的把手伸了过去,等到谢簌黎搭上他的脉后说:“我没跪一夜,皇后娘娘让我歇在后殿了。后招是什么?”

对前面的话谢簌黎“嗯”了一声,收回了搭脉的手说:“还不错没有要复发的迹象,但你心绪不平,还是要注意休息。”

她一扬眉将点心推到连翎面前:“不用喝药,吃点点心吧,曹夫人就算不去首告自然也会回去找找证据,等她把证据寻出来,我就潜入尚书府杀了何忠诚,届时刑部上门查案自然会一切落幕,当然这是下策。”

听到着连翎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对宛若背景板的卫瑾如说:“小如先去休息吧,有你谢姐姐在这呢。”

等到卫瑾如退出去后,他说:“好在内阁诸务还有徐阁老盯着,左右不会出什么大事。”

“他盯不了了,徐阁老抱病在家内阁现在群龙无首,没人主持大局。”谢簌黎轻描淡写的说出来这番话。

连翎瞳孔收缩,他对昨夜谢簌黎去干了什么已然有所猜想,但还是试探着一问:“怎么回事?”

“昨夜我和徐兄出去了一趟,”谢簌黎站了起来,去拿今早搁上柜上未带出门的小扇,“除了去布置今日的局面,还往徐府走了一遭。”

“此事与徐阁老无关,为什么要朝他下手?”

此时谢簌黎背对着连翎,并未看到他已然改变的神色,和桌下攥成拳的手,单听语气谢簌黎还以为只是与她商谈。

她说:“这事少不了徐进在后面推波助澜,上次不是说他曾在宫宴上与恒王一唱一和么,你这个统领内阁的摄政王倒下了最得意的自然是他。”

“那也不该波及无辜的人。”连翎脱口而出,语调都提升了一个度,可他说完后却有些后悔。

这明显责备的话谢簌黎怎么会听不出来,她本不想冲连翎发脾气,毕竟他现在身处悬崖,自己不该为他施加额外的压力,只是这话着实伤了谢簌黎,仿佛给了她当头一棒,否定了她所做的所有事。

她将扇子摔在了桌上,冷言道:“你宸王殿下清高,宁愿往自己身上捅刀子,有罪自己遭,您既然愿意做圣人就别和我这样的小人同流合了。”

“我并非这个意思。”连翎说。

“那是什么?”谢簌黎的语气并没有平淡,原本就凛冽的眸子现在更带了几分寒凉的味道。

谢簌黎并不是任人拿捏的性格,这种情况下还肯与他讲话,只因他是连翎,放在旁人身上谢簌黎怕是早抽身走人了。

连翎将语气放缓说:“绾绾,我们好好说行吗?”

“怎么着?这是打一棒子再给个甜枣,你这是诛谁的心呢?”谢簌黎说,“别拿舍身取义的那一套大道理跟我说,人若是死了就什么也没了,你若是想不明白我可以给你一剑让你好好感受一下,看剑是扎在自己身上疼,还是别人疼。”

谢簌黎到底是不寒宫的主人,更是这片大陆上最强者的代表,自然带着令人难以抗拒的威压。

两人初见之时谢簌黎只身一人出入嵘国军队,到后面欲要刺杀敌人主将,无数次生死抉择之下她都选择铤而向险。无论是何种境地她总会将自己放在最后的位置上,现在甩袖之时仍能看见腕上留下的疤痕。

她是医圣的徒弟,临雍关后她言说自己无事连翎也并未怀疑,直至她来到京城后再也不见双手持剑,甚至有时她都在尽可能的避免左手用力。

她都不在意自己的死活,居然还在这个时候说教他。连翎如此想着,不由得抬眼看着她,这时候他才发觉自己似乎从来没有真正的靠近过她的心过。谢簌黎永远都还是谢簌黎,离开他照样能拔剑出鞘撼动着四地江湖,仍然是那个世人眼中不染凡俗的不寒仙。

可他呢?早已爱的不可自拔难舍难分,他还从来没有如此放不下一个人过。

再开口时一向温和君子语气中也带了几份尖钻:“行!你刺啊!刺完别救我,让我死了就好了!早就不想管着这破烂河山了。”

说着他冲进内室提了惊风剑拍在桌上,原本披在肩上的外袍落在地上,露出了只穿着里衣的脖颈。

“就拿这把剑刺!”说完这句话后他却先红了眼,瞅着谢簌黎没有动作只是淡然的看着他。

心防在这一刻被击溃得荡然无存,原本疲乏的身体在迸发后有些停滞,膝盖一软就要往地下摔去。

那双习惯握剑的手却扶住了,只隔了薄衫的后背贴上她身体的那一刻,几乎可以感受她胸膛中心脏的跳动。

“阿翎!你怎么样!”生气归生气,在察觉连翎要跌倒的那一刻,谢簌黎下意识的反映还是去接住他,全然没有顾忌被桌上撞到的侧腰。

缓了片刻后,她扶着连翎坐到了椅子上,端了茶水递到了他嘴边。

“你在吃醋?”谢簌黎眯起了眼,看着平复后的连翎对她躲闪的目光,脱过另一把椅子坐到了他的对面,“宫墙之下无数双眼睛盯着,就算是平常也是个是非之地,更何况现在。你若和个陌生女子同进同出,必然会有人告知于皇帝,他随便找个人一插就知我是不寒宫的人,当朝摄政王与江湖门派勾结是忤逆圣意还是要翻上作乱?”

“当然都没有,可别人不会这么想。”说到底谢簌黎还算了解连翎,压抑在他心头的有许多事,可当年他亲眼目睹太后弑杀他父皇的场面永远是他抚不平的创口。

他曾以为父母与寻常的帝王帝后,是真心相爱的一双爱侣,就算太后对他并不算疼爱可也是他的母后。可那一日的冲击对他来说太大了,十几岁的少年人实在难以相信,自己的母后居然亲了结了枕边人的性命,纵然他那时已然弥留。

三关的日子马蹄刀枪,无数人早晨时还谈笑风生,到了下午已然成了再也不会说话的游魂,他亲手送别了太多的人。

心里已满目疮痍的他直至谢簌黎闯入,他的世界才多了那份暖阳,他比谁都害怕失去,比谁都缺少那份安全感。近来的波折将他的心防快要击垮,谢簌黎也知自己应该在他最需要的时候陪在他的身边,可是这件事发生后她不能坐任其愈演愈烈。宸王府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件事看似只有连翎深陷其中,然朝野上下盯着的却是整个王府,只有她才能在无人无意的情况下行事。

连翎不敢再去看谢簌黎,他偏过脸去用手挡住了落下泪的脸,小声呜咽着。

他哭了。

谢簌黎还从未见过连翎如此失态过,她走上前去拉住了连翎的手。

她并没有说出安慰的话:“连翎我问你,你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给谁看呢?”

“上元节那日你把自己灌醉,在我来京之前你拼了命一般扑在公案上,你把自己弄病又不肯看大夫无非希望我会出现在你的身边,可徐兄他们说要写信给我的时候你为什么又不肯了呢?”

“这些事我一直都想说,可我觉得你懂分寸,至少我现在在你身边了,你有什么话可以对我说,可是你呢?你一个劲的往自己肚子里咽,你自己还能撑得住吗?”

面对谢簌黎的问题,连翎无力反驳,他早已习惯了自己消磨苦楚,就像谢簌黎习惯只身行剑一样。

他都没有将自己完完全全的展现在谢簌黎的面前,又怎么能强求她事事都向按照他的设想来呢。

话到此刻两人都平静了下来,连翎垂袖默然了片刻后说:“绾绾是我怕了。”

从盒中取出的香粉盒子呈现在了谢簌黎面前,她平日里并不喜欢味道太重得香粉,只是盒子上面描绘的纹样让她觉得别致新颖,才收在了自己的妆盒中。

这是上元佳节那日,她从街上随手买来的,看到它出现在连翎手中,又听他说出了这句话后不由得警铃大作,她懂药理自己又是大夫,这种东西有没有毒她不难辩识真假。

“你还记得和康吗?”连翎问。

怎么会不记得,当初在南境之时就是他摆了连翎一道,还气的谢簌黎要拔剑去砍了他,听连翎的意思这盒子似乎与他有关,她赶忙拿过来生怕勾起连翎不好的回忆。

她说:“记得,废太子的旧仆,南境之行时他在秦王世子身旁。”

眼眶微红的桃花眼下眼睫被泪水沾湿,本来含情的眸中此时有些空洞且无助,他深吸了口气,似乎在极力压制着什么:“这是宫中特制的香膏,只会在世家大族中流传,当时和康是废太子的亲信。”

和康是废太子的人,能拿到宫中的香膏自然不奇怪吧,连翎之所以对此印象深刻还是因在牢狱中的遭遇。

阴秽而又令人精神倍受折磨的一年在连翎身上留下了无数的疤痕,他不怕诸般酷刑加注于身,鞭子抽断都没有求饶过,可那个名叫和康的内宦却在他心头埋下了极深的恐惧。

他就像来自阴暗血窟中的魔鬼,饶是连翎可以执掌千军万马,与嵘国军队一较高下,可和康就像久积难消的阴霾,始终笼罩着他,往时不会在意,可一抬头总能见他阴鹜狠毒的目光,仿佛他眼中的自己只是件任他随意摆布的玩物。

连翎不是没有绝望过,只是一次次被拉到更深的地底,而将他拉入地狱中的那只魔爪就是和康,他高坐的刑室的椅子上,从盒中剜出香膏涂到洗去了鲜血的手上。看着地下的连翎不由心生歹毒,他用鞋尖挑起了少年人惨遭折磨后瘦削下去的下颚,嘴中吐露出名为赞叹的污言。

青楼名妓的都远不及你这张脸祸国殃民。

太后当年未出阁时是封炎第一美人,大越皇族也是容貌上乘,连翎自然生的一副好的样貌,只是在以往容貌与他只是锦上添花,又或者说他因才华横溢别人并不会在意他的容貌,可此时此刻这天别人之资竟然成了他的累赘。

芬芳的膏脂被探入褴褛的手涂在新生的伤口上,其中的滋味无异于再施加一遍刑罚,他屈腿挣扎换来的却是放声而笑的嘲讽。

听连翎说完谢簌黎几乎要捏碎手中的脂粉盒,她的目光往惊风剑上扫过数眼,却并未将其从剑鞘中抽出。

经年磋磨她也收敛起了锋芒,不再那般肆意飞扬,哪怕只有短短两年却再也没了那即刻拔剑的无所顾忌。因为她知道自己不是那个无所牵挂,一人一剑策马扬鞭的江湖客,她的一举一动都牵扯着连翎,还有整个王府。

“这是入京那日,我来王府前买的。”谢簌黎压抑着说出了这句话,平郡王是之后才入京,究竟是他棋先一步,还是秦王府又紧追不舍。

她想的是什么连翎自然知道,他说:“不好说是谁,可调制这种香膏其中的一味香料仅在南境一个小县产出,就在秦州附近离着废太子的封地也不远。”

“不论是谁背后定然有废太子的推手,”谢簌黎蹲到了他的腿边,将裤腿挽了上去,她知道连翎大抵是为了拿药膏才发现了这个。

连翎按住了她的手:“别看了,已经不怎么疼了。”

“以后别骗我了阿翎,”谢簌黎喉咙紧涩,还是看见了膝上的一片淤青,她摸了摸骨头确定无碍后又小心翼翼的将裤腿放了下来。

她回头擦泪的时候,连翎也站起走到了她的背后,谢簌黎缓缓转身,只见连翎张开了手臂,冲她浅笑着。

她抱了上去,环住了他的后背:“别怕,以后我都会在你身前。”

“绾绾,幸好有你。”

山月居的争吵自然传到卫瑾如的耳朵中,可没有连翎的吩咐谁也不敢上前打扰,只能听着里面的声音愈演愈烈,半晌后又归于平静。

又过了约半个左右谢簌黎掩上房门从屋中出来,见卫瑾如在廊下过去说:“他这会睡了,有什么事你们商量着办。”

“啊?”卫瑾如显然未明白谢簌黎是什么意思。

“我也撑不住了要去睡一会,”谢簌黎明显带了疲倦,连着奔波又心里憔悴饶是她是习武之人却也支撑不住,“六部来人没有圣旨一律不用管,宫中若来人就说王爷病了,总之若不是官复原职的旨意都不用这个时候惊扰他。”

卫瑾如一听连连点头道:“谢姐姐放心,外面有我。”

他的犹疑是怕谢簌黎一走了之啊。

回到山月居中谢簌黎走向自己安寝的内室,床前的纱帘已然放下,显然是已然有人安眠在内。

两人没有夫妻之实更没有名分,同榻而眠显然不妥,平日里两人恪守礼教谁也不曾越矩过,只是今日两人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疲惫到了极致,也唯有他们二人才可以互相告慰。

谢簌黎取了药膏轻撩开纱帘,床足够大睡下两个人不成问题,连翎合衣躺在里侧呼吸平稳舒缓。坐在一旁的谢簌黎挽起他的裤腿,将捂热的药膏敷了上去,虽然她动作轻柔可连翎也从浅眠中转醒。

“再睡会吧。”她小心涂着药膏,尽量避免弄疼连翎。

谢簌黎换了身半旧的裙衫,这种旧衣穿在身上总会让她觉得格外贴心。素衣卸钗的谢簌黎褪去了锋芒,连翎抚着她背后的长发说:“你也快睡会吧。”

吵完架后又同榻而眠,一般夫妻干不出这种事,可谢簌黎和连翎又不是一般人,此时的别扭与不安并不是因适才的争执,而是因有个大活人躺在自己身旁所带来的局促。

谢簌黎规规矩矩的缩在被子中,平躺在自己的枕头上,露出张巴掌大的小脸,明明疲惫到了极点闭了眼却始终无法入睡。

她试图放缓呼吸,竖耳想听听旁边人的呼吸声,可呼吸声没听到却听见那人翻身转向了自己。

谢簌黎心中瞬间警铃大作,慌里慌张的睁开了眼,连翎正撑起上半身低头看着他,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倒是连翎故作淡然的理平了衣襟,问:“睡不着吗?”

“嗯。”说完后,连翎半晌没有回应,谢簌黎也转过身去,才发现他一直都在看自己,“看什么?”

“你好看。”连翎不假思索的回答。

谢簌黎的容貌其实远比不上那些芳名在外的京城闺秀,她不是才动一城的才女,也不曾一舞惊艳四座,可在连翎眼中她比清水出芙蓉还要让人倾倒。

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句话一点也不假,听完连翎的话后谢簌黎将手臂枕在头下,瞅着连翎那张俊美的脸说:“你这样才是好看。”

别人赞叹连翎的容貌顶多是奉承之下的一应礼赞,从谢簌黎口中说出连翎倒觉得喜悦之心跃然眉头,他说:“那你为什么喜欢我,是因为好看吗?”

“喜欢还需要理由吗?”谢簌黎轻笑着,眉梢间的疲倦疏散开来。

“谢宫主不会是贪念小王的美色吧,江湖行走孤苦,到了三关看见我就走不动了?”连翎调侃着。

“也许吧,”谢簌黎抿嘴笑着,上手按住了他的衣领,眼神挑逗着,“毕竟看了你的这么多回,不心生不轨岂不罔顾了你的名声。”

连翎死死捂住衣领,他这个发起挑逗的一方这会儿却被动了起来。

谢簌黎见状笑得更肆无忌惮,抽回手将他的被子拉好,心满意足地说:“睡觉。”

她躺了回去,可不过三秒连翎掀开了被子,手分别撑在谢簌黎身体两侧就这么俯瞰着她,认认真真地说:“绾绾我承认初见之时我觉得你张扬觉得你心怀不轨,甚至怀疑过你是西戎那边的暗探,可经年相处下来我发现自己深深爱上了你,不单单是你于我有救命之恩。”

剥开心腹的话语带着灼热扑面而来,人在未历情爱之前何难知道什么是喜欢,可一旦相逢见君怦然心动,便何难在浇灭那点点星火。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此时此刻谢簌黎脑海中只能想到这一句,她先是闭了眼,又缓缓睁开,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这个角度能透过敞开的领口看见他身上留下的疤痕,就连脆弱的脖颈处也有道浅印,在白皙的肤色衬托下格外扎眼。

她轻轻环住了连翎,却并不在他身上借力,而是靠自己腰力的支撑起来。

蜻蜓点水般的一个吻落在连翎的眉心。

“我也爱你。”

说完这句话,谢簌黎松开连翎躺了回去,倒是眼前原本“肆无忌惮”的宸王殿下一时间恍然,他缓缓直起身来回味着适才发生了什么,手指轻抚着自己似乎有些灼热的额头。

谢簌黎依着床头坐着,撑着下颚似笑非笑的瞅着他,眼眸中带着略胜一筹的得意,连翎克制冷静恪守着君子之道,若没有将她八抬大轿娶回府中怕是一辈子都不会越矩半步,那她只能先做这风流事了。

“这……这是不是。”一向巧言如簧的摄政王殿下半天都没有冒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是脸却越来越红。

谢簌黎也不为难他,说道:“夫妻之间无妨,你若是觉得亏了就再亲回来。”

“不亏,这没什么,”连翎摆手说道,却又觉得不妥,最终只能老老实实的坐回了自己那半边。

话到此处两人也不再彼此顾忌什么,谢簌黎直接当着连翎的面揉着刚才有些麻木的左臂,露出的伤痕还是触目惊心:“我左手不能用剑了。”

她不知该用什么语气说出这句话,最终还是平淡如水的念出,这件事她早已在心中了然,只是从未说出口过。

连翎替她按摩着穴位,以前自己从战场上下来,谢簌黎就是这般替他疏解用剑过多后的麻木:“还能恢复吗?”

“能,”谢簌黎这话并不是为了让连翎心安,医圣亲自替她看过伤,也说有恢复的可能只是需要花费些时间和精力,“只是需要些时间,而且就算能拔剑也恢复不到以前那般顺畅了。”

旧伤对每个习武之人来说都是在所难免的事,不幸者会因此丧命,可侥幸躲过劫难的人也或多或少会受其影响,就算他们还年轻可每逢阴雨天气总会觉得身上难挨些。

今昔往日都在太多的悔不当初,连翎后悔当日没有跟在谢簌黎身边,谢簌黎后悔日前不该轻信旁人的挑拨,那时候两人的关系几乎是一触即碎,可好在一切尘埃落定。

这场好眠一直持续到快临近傍晚的时分,重新漱洗过后的谢簌黎也不再妆点,换了件常服就坐在桌前喝着早已备好的热茶。

守在外间的立春听了屋中的动静,就知谢簌黎起来了,她笑盈盈的走进来,看着喝茶的谢簌黎说:“王爷对姑娘可真好,连茶都亲手煮。”

谢簌黎放下杯盏,从盘上取了个新杯为立春倒上:“煮茶就算好了吗?”

“那当然了,”立春接过茶道了声些,跟谢簌黎在一块的时间总是格外轻松,“有几个男人肯为妻子洗手做羹汤的,更何况还是殿下还是亲王呢,这可是京城中最富贵的人啊。”

立春只是个普通的女儿家,在她受到的礼教中未出阁前女儿从父出嫁从夫,她在这王府中做事数年,最注重的就是尊卑,这些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

立春比她年纪还要小些,如今尚未婚配人家,姜伯对她的期许或许就是能寻得一门好婚事,能从这王府中风光出嫁。

她拉着立春的手说:“他是王爷可也更是普通人,他爱我敬我,我亦然,并不是他烹个茶就是好丈夫的。若有朝一日你寻了夫家,诸事切莫迁就,若他不好一定要告诉我,大不了就和离。”

“有的时候我真羡慕姑娘,出身好,长的又漂亮,还有一身好功夫,除了回过老家旧宅我还什么地方都没去过呢。”立春听谢簌黎讲过她昔日里闯荡江湖的故事,叫她也沐然心动,期盼着有朝一日。能出去走一走。

谢簌黎摇了摇头,府中人并不知晓她的真实身份,只知她父母双亡自虞州而来,扶养她长大的师父曾是朝廷四品命官,如此立春先入为主以为她出身世家也不奇怪,只是人与人交往贵在真诚二字,她现下准备对立春说出实情。

“我并非世家女,若我说出自己的身世你怕是不愿与我相交了。”

“怎么会?”立春说,“我的朋友是姑娘这个人,又不是谢家的小姐。”

瞧着立春坚定的目光谢簌黎缓缓道出了实情:“若论起尊卑我其实比这府中任何一个人都出身低贱,我说我家在虞州的确不假,师父曾是朝廷命官也是真的,但我的师门未归顺于朝廷,我师父是上一任掌门人他故去后将衣钵传给了我。”

谢簌黎娓娓道出,可立春的神色却逐渐惊讶起来,仿佛一切都如戏文话本一般,看着她的神情谢簌黎自嘲道:“如今是不是觉得像我这样出身低微的人,才会口若悬河的说什么众生平等不论尊卑。”

世间生命万千,可弱者却如沧海横流难计其数,旁而观之自觉无穷无尽难以撼动,而走近之后才可详知,无聚之流终究不足为道,这才有蚍蜉撼树之说。

这才有千百学子激流勇进,为脱去“蚍蜉”的身份寒窗苦读着,期望有朝一日能登临天子堂成为国之栋梁。

只是这种利益的驱使让他们迷茫的心智,对豪爵厚禄的趋之若鹜让他们忘却了,他们本该是为了天下众生的承诺。有心之人利用这些,这才会有了今日科举舞弊之事,幕后人利用了那十几名考生想要一朝为官却又把握不准的心思。

一同栽害一位权臣亲王以清君侧,还大越一片昭昭青天,看起来多么冠冕堂皇的借口,而其中垢纳的本就是他们扭曲的心。

首的罗真亦是如此,原本他出身东郡能考到进士着实不易,又偶然与连翎结交,不说前途一路坦荡,可总算是熬出来头,可究竟是什么让他能抛开了十几年苦读呢?

天下学子若皆如此类,那科举选才究竟还有什么意义呢。

着实是可悲可叹。

谢簌黎没有考过科举,可她在陈缘之门下之时也曾见过学子的努力苦读,与她这个被塞进来管教的“无法无天”的小丫头不同,那些人心中都憋着一股劲,不需陈缘之提点就会自行读书习文。倘若连翎生于平常之家,或许他也会是捧书研读之中的一员。

两人说了会闲话,眼瞅着到了用晚膳的时分,适才连翎去前头处理琐事,晚膳也安排在了花厅等徐映他们下职回来一起用。

“姑娘你是不是同王爷吵架了?”临出门前立春问道。

在外守着的并不只有卫瑾如,只是立春半道被叫走并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小如没同你说?”谢簌黎穿了外袍,又将小扇揣在了袖中,“没事了,我俩就是拌了几句嘴。”

立春如今常在山月居徘徊,一来二去自然同卫瑾如成了朋友,且卫瑾如本就是招人喜爱的性格,他与立春年龄相仿平常倒也有说不完的话。时常会给她带外面的点心蜜饯,在外头看见好看的帕子绢花也会买来送他,立春手巧心善替他补过机会衣衫,还给他的玉佩打过璎珞,总之两人相处的甚是融洽。

立春说:“我听卫小将军说姑娘从来不生气,每次和他说话都特别温柔,不像其余几位将军动不动冷着个脸。”

听了孩子般的玩笑话,谢簌黎也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她说:“小如还是小孩子心性,其实他们几个也还好吧,你觉得他们凶吗?”

“我没同几位将军说过几句话,不过爹爹说王爷是极好的人,哥哥也说他们是将军是要上阵杀敌的自然要严肃些。我觉得魏将军最好相与虽然模样凶些,徐将军虽然面目和善可总觉得他绵里藏刀,孟将军总是冷冷的特别一板一眼。”

两姐妹对王府的几个主子一一点评了一番,挽着手出了房门。

晚膳布置在花厅,魏琅今日回府最早已然和连翎在屋中闲话,见到谢簌黎进来,两忙起身把最近的位置让给了她。

魏琅说:“谢姑娘这招釜底抽薪用的着实巧妙。”

“哪里哪里,雕虫小技而已,说起来魏兄今日不去看方夫人吗?”自亲妹怀孕后魏琅往方府跑的次数也勤了些。

魏琅摆了摆手说:“方大人到底也在礼部任职,这个风口上我还是先不要去了,等过了这阵子再说吧。对了殿下,齐前辈让代问你安好。”

“齐前辈还未回府吗?”谢簌黎忙问道,他们口中的齐前辈是连翎武道的启蒙师父,也是禁卫军的前任统帅,同时他也是如今禁卫军统帅齐阆的同族兄弟。

当年事发齐闻被贬出京,皇帝忌惮他在军中的人脉,不许他到边境入职,而是放在中川京畿交界处的小县中,几经周折至今未得启用,靠着几亩薄田和在地方军中教习的俸禄过活。他与谢簌黎并没有什么交集,只是他到底是连翎师父,听他们谈起时自己留心听了一耳朵,听闻他入京是为扫祭齐家在京城的宗祠,只是不知为何还未回到属地。

“原本不愿让你费心的,”连翎说,“师父早年间受过些伤,此番入京祭祖操劳过度旧伤复发了,齐阆向皇上请了恩旨,让他在京城修养,过两日若要不见好恐怕还要劳动你上门走一遭。”

“这有什么,应该的。”谢簌黎爽快的答应了。

连翎说:“本来你就照看着恩师的病,现在又要你多操一份心。”

“我本就是医者,更何况他是你的师父,那就也是我的长辈。”谢簌黎说。

众宾归置王府,昨夜的心惊胆战终于告一段落,之后的几天连翎禁足在府,可徐映他们却还是照旧上职,似乎殿前的一场闹剧都暂时划上了句号。

据徐映带回来的消息,刑部近来进出的都是高阶官员,内阁之中徐阁老病尚未痊愈,内阁诸务暂时由几部尚书主导。又过了几日听秦玖娘与人传讯说刑部乐尚书进宫面圣,皇帝屏退左右并不知道交谈了些什么,随后命礼部尚书何忠诚卸下了手中差事。

听完这些消息的呈送谢簌黎点了点头,随后将手中的一沓地契抽出来一张放在了桌上,说:“就这家吧,地段、大小都正合适。”

“先让姜梁盯着把铺子腾出来,之后你再慢慢收拾。”连翎接过来看了看,铺子就与王府隔着两条街,人流也还算是不错。

“不用急,先把货卖一卖,开间医馆可不容易,药材、大夫咱们现在还一样都没有呢,”不寒宫的商号遍布大越,自她查过青州的账后也顺手留意了一下一家铺子如何运营,她与杨记合资开的那家铺子,一是为了给连翎搭把手,二就是为不寒宫的铺子能开入京城做铺垫。

她说:“若原先的掌柜伙计得用就也不必请新得了,我问杨家借两个人先教教他们,最起码要会看方子抓药吧。”

“做生意也是门学问啊,”连翎看着桌上厚厚的一叠账本,双手叠在脑后仰靠在了椅背上,转脸看着谢簌黎说,“我是学不会了,咱家的钱可都交给你了小谢宫主。”

偌大王府自然不可能只靠连翎的俸禄养活,除了封地的食邑外就靠着铺子的进入,宸王府铺子连翎基本上不过问,回京后皇帝又赏了几家,收入足够维系王府的日常开支,连翎还借着杨家的人脉往三关送了一批银子和药材,吴振与唐易的回信虽带了责备之词,可同去的亲卫回来禀报,大帅止不住心悦。

又过了三日皇帝中书传召殿试如期进行,只是剥夺了舞弊者的资格,由后排者递补入列。原主考官何忠诚被夺职务,因吏部尚书徐进未痊愈,暂由吏部侍郎陈右安与礼部员外郎方路共同主持殿试诸务。

皇帝虽未恢复连翎的职务,可已解除了让他禁足府中的旨意,其中用意官场之人一目了然。

金榜题名,蟾宫折桂。打马扬鞭过御街,一日引得群芳目。

坐在府中屋檐上的三人将城中热闹的场景尽收眼底,连翎将字条塞入袖中对徐映说:“算时尘埃落定了。”

徐映点了点头:“有何忠诚夫人首告,又有何忠诚的亲笔书信,这事由不得他颠倒黑白。”

“礼部涉及此案的人有一半多,皇帝迟迟没有处置的旨意下达,怕也是头疼吧。”谢簌黎俨然一副作壁上观的态度,她现在的原则就是谁若不让连翎舒心,她就让谁不好过。

“可不是,”徐映说,“殿下不在内阁主持政务,诸事皆要陛下亲历亲为,眼瞅着四月就是吏部大计,还有的忙呢。”

吏部大计查考官员,升迁还是罢黜都在这考教之中,这回礼部大量职位空缺新进的考生怕是或许有的能扶摇直上,就看运气如何了。除此之外地方官员,边境将领也都在这次考察之内,想到这谢簌黎突然蹦出个想法。

以舞弊之案栽污连翎或许就是为了不让他参与吏部大计!

想到这一层谢簌黎忙拉着连翎问道:“边境将领的调动是不是要过问兵部的意见?你与兵部尚书关系如何?”

说完她又将适才所想解释了一边。

“这伙人真是好算计!”徐映握拳道。

若这些人以此趁机搅扰边境局势,将吴振调离北境或者在他部下换上自己的亲信,那么三关局势可谓危险。

谢簌黎沉声道:“嵘国一向包藏祸心,如今北境将领信任,有大帅坐镇尚是多事之秋,若他再被换掉那情况可谓不妙。”

相比于两人面色沉重,连翎却似乎并不担忧,他说:“算盘打的的确好,可他们漏算了一步,兵部尚书尹遥安曾是端国公门下。”

当年李氏一族谋逆之举事发后,兵部也进行了一次彻底的换血,尹遥安随之被启用,并一跃成了兵部尚书。尹遥安是个奉公执守的好官,绝不会因利而的来那个,也不会受他辖制,在端国公门下的日子让他知道边军的不易。

连翎与他私交不深,可他笃定尹遥安不会对三关下手。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初夏第一场来的急也走的快,晨起时连翎还感概又要冒雨上朝,不想临出门时却又停了下来,只是浓云遮蔽不见日光。前日皇帝下旨恢复连翎一切职权,并将舞弊之案的真相公之于众。

前礼部尚书何忠诚意图欺上瞒下笼络朝臣,授意东郡举子罗真与连翎结交,后又从何忠诚口中得知本次科考题目,以宸王的名义聚敛不义之财,并以此为据栽污连翎。幸得其夫人曹氏查监其行,心中忠义首告有功,又有摄政王为之求情,特赦免其九族之最不坐连坐之举。与何忠诚合谋的一应官员皆削职下狱,由有司按其涉案深浅加以处决。那十二名举子虽是被人利用可行了舞弊之事,皆被剥去功名用不录用。

朝会最后,皇帝起身越下九层台阶,走到了连翎面前。

连翎诚惶诚恐忙俯身欲要下跪,却被皇帝拦住拉着他的手说:“摄政王是朕的胞弟,是朕最信赖仰仗的重臣,在朕百年之后还要你辅佐太子安治天下。”

“微臣不敢,陛下春秋鼎盛可享万代千秋,臣必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连翎的话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年轻的摄政王身穿官服站在一众老迈的重臣眼前的确乍眼,他就好似新生的太阳正燃烧蓬勃的光辉。

承圣帝又回到阶上,睥睨的金銮殿上的群臣,此时多在翻腾着的厚重浓云中的太阳,从乌色中不断透露出光照,这一时刻人们还可以直视他的光辉,可到他真正脱开桎梏而出时,无人再敢直视他的锋芒。

承圣帝在位近十年,一直奉行着无为而治,他觉得太平盛世时君王雷厉的手腕反倒是对民生的催促,让臣民上下惶惶不安。

他隐藏锋芒十余年,早有人忘了他也曾是如太阳般不可逼视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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