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彦进了县学之后忙了许多，原本尹希还经常陪着他一起读书的，现在也几乎恢复了出嫁之前的日子，自己习字，自己看书。和从前不同的是，尹希每天吃过早饭后都会去王夫人的院子，如果王夫人有事请完安就走，如果王夫人无事，则陪王夫人说说话。

郭彦在县学中接触的人变多，有同窗的学子，有新的夫子，甚至每天来去县学的路上都能看到不同的事，这些都让他的精神面貌更好，整个人比从前显得有神采许多。

三月底，宣阳城中百花盛开，梵音寺去年从北边引进的牡丹花也开放了，县学特地给学子们放了一天假，让学子们去看，免得错过牡丹花短暂的花期。

郭彦便邀了尹希一道出门，欲一睹牡丹芳容。

这天天气极好，前一日还在下的小雨停了，日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两人出门的时辰不算早，离着梵音寺还有一两公里的地，就已经到处都是人了。

路边摆着许多摊贩，有卖小吃的，有卖女子饰品的，有卖小童玩物的，游人的笑声和小贩热情的招呼声混杂在一起，颇为热闹。

郭彦还是第一次参加类似的花会，看什么都觉得新鲜，感叹道：“想不到花会竟是这般热闹！这样的市井气息当真生动！”

尹希抿嘴一笑，道：“如果让你天天在这里摆摊卖炸糕，只怕就没那么有趣了！”

郭彦想了想，赞同道：“也是。”

到了寺中，还没到目的地就已经差点走不动路，两人好不容易穿过人群，都快要出汗了，才走到观赏牡丹的地方。

只见眼前摆放了近百盆的牡丹，其中最为耀眼的是紫红色的牡丹，硕大的鲜花盛放，花瓣层层叠叠，中间黄色的花蕊半藏半露，尽态极妍，极为妩媚。其次是粉色牡丹，和紫红色牡丹不同，这种牡丹的花瓣颜色是外浅内深渐次变化的，虽然没能第一时间夺人眼球，却是另一种不同流俗的娇俏。还有黄色牡丹，淡黄色的花朵明丽大方，光彩照人，别具一格。

微风吹来，带来浓郁的花香，让人闻之欲醉。

两人不由得呆了，半晌郭彦才道：“都说牡丹花雍容华贵，国色天香，当真如此！”

尹希也赞道：“确实光彩夺目，非常美丽。”

两人看了一会，忽听得旁边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郭兄，你也来赏花了！”

回头一看，郭彦脸上露出笑容，道：“周兄，这么巧。”

转头对尹希道：“这是县学的同窗，周兄。”又介绍了尹希：“周兄，这是我的妻子。”

进入县学以来，郭彦每天都会和她说当天发生的事，尹希马上便知道这是郭彦处得较好的一个同窗，名叫周进的。

只见眼前的年轻男子不到二十的样子，模样周正，看起来温文儒雅，旁边还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杏色长裙外着鹅黄色直领对襟褙子，一派天真烂漫的样子。

尹希道了个万福，周进连忙还礼，指着身边的少女道：“这是我的妹子。”

来花会的人很多，有女性长辈带着小辈，比如婆媳、母女，有像尹希郭彦这样夫妻相伴的，但像周进这样兄长带着妹妹的很少，周进似乎也有点不好意思，解释道：“我母亲忙家中事分不开身，妻子又不喜人多的场合，妹子想来看花，只得由我这个兄长带着出来了。”

尹希依稀听郭彦提过，周进是已经成亲了的。

少女听得此话，似乎有点不快，悄悄瞪了周进一眼。

周进自是发现了，道：“妹子娇惯，两位不要介意。”

郭彦连忙道：“周兄哪里的话。”

尹希笑道：“令妹天真烂漫，极为讨喜才对！”

少女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周进无奈看了她一眼，问郭彦：“郭兄，你可曾看到捐银的地方？”

郭彦一怔，问：“捐银？这是何故？”

周进拍了拍自己的脑门，道：“看来郭兄不知道这件事。这花会是县令夫人发起的，她是北方的官家小姐出身，就是牡丹花最负盛名的那个地方，今年在咱们宣阳城引进了数百盆牡丹，同时还号召家有余粮的富户捐点银钱，作为今年义诊的开支。”

郭彦恍然大悟，“原来还有这番缘由。”

“正是。”周进点点头，道：“县令夫人带头捐了两百两银子，我出门的时候，我母亲特地叮嘱我也带上一些银两，尽一份力呢。”

他本来想问郭彦要不要也捐一点的，转念一想他都不知道这件事，估计没带多少银钱出来，便咽下了想说的话。

周围人多，周进和郭彦又说了几句话，便和妹妹告辞找捐银的地方去了。

两人又看了一会牡丹，一群衣着华丽的夫人小姐从寺外结伴而来，最中间的是一个妆容雅致的夫人，梳着和宣阳城中众人不太相同的发髻，右脸颊上面贴着花钿，头上一根点翠步摇和身上绿松石色的褙子相称。

众人连忙让开一条道来，尹希隐隐听见周围有人说这便是县令夫人。

尹希不由得多看了两眼，这一看才发现，周围伴着的夫人小姐中，还有她的婆母王夫人。

只见王夫人站在县令夫人不远处，姿态放松，一副闲适自如的样子。

再定眼一瞧，王夫人旁边竟然还站着郭柔。郭柔通身的打扮比在郭府时富贵了不少，头面是一整套的，虽然看起来尚显稚嫩，但已然庄重了一些。

尹希昨日向王夫人说了出门看花，王夫人一口应了，还给了一些银钱让她使用，但没说自己也会去，当下看到不由得有些惊讶，但见两人没看到自己，也没想过去打招呼，和郭彦说了，两人行到一处人少的地方休息。

休息的地方没什么人，尹希感叹道：“这花会原来有这么多名堂。”

郭彦点点头，道：“正是，我之前还在疑惑，县学怎么会特地给我们放一天假，让我们有时间出来观赏牡丹，周兄不说的话，我还不知道里面是这门道。”

尹希摇了摇头，“可不止这门道。”

两人坐的地方位置颇高，可以看到寺外卖小吃的许多摊贩，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尹希指着远处，道：“我们来的一路上有很多摊贩，这些人平日里的生意肯定没那么好，甚至可能平日里不做这个，现在趁着花会赚点银钱。刚刚你看县令夫人，她身上的衣服，头上戴的首饰，脸上的妆容，都会成为接下来一段时间宣阳城中流行的风向，城中的首饰铺子和衣服铺子趁此机会可以提高销售额。她还带头捐两百两银子号召富商捐银，义诊资金便有了来源。这个牡丹花会，当真是一举多得！”

郭彦也品出了尹希的意思，道：“不知道是不是县令夫人的主意，如果是，可谓是玲珑心思。”

尹希微微一笑，“是不是她想的并不要紧，既然以她的名义办了，说明肯定是县令大人同意的。重要的是，这个花团锦簇的花会真的会给宣阳城带来好处，下面的小摊贩们赚了银钱，中间的布庄首饰铺子增加了销量，上面的县令大人得到了美名，大家都得到了想要的。”

郭彦已经开始习惯，尹希对于宣阳城中的很多事情都会发表自己的见解，她总是能见微知著，剥丝抽茧，发现一些政策时令后面的联系，然后和他一起讨论。

郭彦渐渐也会说出自己的看法，对于这个牡丹花会，他就并不很赞同。

郭彦微微皱眉，道：“但用这样的法子博得美名，终究不是贤者之事。”

尹希笑着看他，问：“那三郎觉得，怎样才是贤者之事？”

郭彦想了想，答道：“为官者，当然是不慕虚名，为百姓做好事，才算得上是贤。”

尹希抚掌笑道：“看来三郎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

她说完，仿佛想起了什么，沉吟许久才道：“我小的时候，读到一句话的时候曾经心潮澎湃，那句话是这样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郭彦眼神一亮，想要说什么，尹希却没让他说，自顾自说下去：“我那时候想，假如我是男子，我定要登科及第，用尽自己一生的才能，为社稷的长存、为百姓的安宁做出一点什么事情……”

她的眼神中有淡淡的哀伤，郭彦立时说不出话了。

“后来，我慢慢明白，哪怕我是一个男子，就算我有经世之才，要想走到那么高的位置，也是一件极难、极难、极难的事情。”

说到这里，尹希转向郭彦，眼中一片平静，仿佛刚刚眼中的哀伤只是郭彦的错觉，她微微笑着问：“你刚刚是不是很想赞同那句话？”

郭彦赧然点头：“确实，就如皎娘所说，那是一句会让天下所有读书人心潮澎湃的话。我只怕我才疏学浅，连那样的门槛都摸不到。”

尹希鼓励地看着他，道：“如果不站得高，怎么能看得远？怎么能做到其他人都做不到的事情？说不定有一天，你真的能实现心中的愿景，而不需要汲汲于虚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