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考试，都是有人欢喜有人愁，过了的欢欣鼓舞，没过的唉声叹气，有的人从中吸取经验教训，很快重振旗鼓，有的人在很长时间之内一蹶不振。但无论士子们是什么心情，县学都照样开课，有的过了州解试的索性向夫子告了假，在家全力准备，有的则继续上课。

尹希一点也不赞同闷头准备省试，相反，自从过了解试之后，她还常常鼓励郭彦多出去走走。

进入县学以来，郭彦结识了一些同学，有几个相处还不错，但论至交好友倒是没有。过了解试之后，他突然感到认识的人变多了，和同学之间的往来也更为频繁。

对此，尹希心态极好，笑着道：“这说明你在别人眼中的含金量高了，这是好事，所谓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落魄时无人问津，其实不仅仅是因为别人看不起你，也是别人给你留了余地，试想，假若你现下过着很糟糕的生活，别人还老是邀请你去赏花喝酒，也是很糟心的。恨不得没人想得起自己才好呢！”

郭彦觉得此话甚是新鲜：“皎娘，你的话总是让人耳目一新。”

“所以，这次冬至周进邀请你的帖子，你是应还是不应？”尹希扬了扬手中的帖子，问。

“既然皎娘都这样说了，当然是去。”郭彦欣然点头，又看了一遍帖子，道：“上面说可以带家眷，皎娘便与我一同去吧。”

本城豪贵多有请人吃饭喝酒赏花的习惯，一般都目的明确，不拘日子。像周进这次冬至请人聚会的名目，说出来有点好笑，是吃酒酿丸子。南吃汤圆北吃饺子是冬至的传统，但鲜少有人冬至请客的，周进这个聚会，明眼人一眼就看出了，其实是为了他妹妹办的。

尹希在上次花会的时候碰到过周进和他妹妹，那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实际上也要为择婿花心思了。

到了冬至这日，天气晴朗，尹希二人坐了家中马车来到周进府中，客人已经到了不少了，举目望去，多数是和周进差不多年纪或者更小的，俱是翩翩少年郎。

尹希莞尔一笑，对郭彦道：“看来多是未婚的士子，你只是顺带搭上的那一个。”

郭彦无奈道：“顺带搭上便顺带搭上吧，好歹还能喝一碗酒酿丸子。”

和尹希相处日久，他也慢慢会开一点玩笑了。

两人说着闲话，跟着州府的下人往花园中走，远远便见到前面围了一堆人。

“前面便是此次聚会的园子了，小的就不进去了。”带路的下人礼貌道，郭彦道了谢，两人往前面走去。

“估计前面是某位风云人物。”尹希低声道，语气中带了些揶揄之意。

到了近前，周进看到郭彦，忙过来打招呼，道：“郭兄，你来了，我们正在讨论刚过去的解试，你名次那么好，正好可以加入。前面那位是我们明州进士科的第五名。”

周进和郭彦一样，是土生土长的宣阳城人，只是他家既不经商，现下也没有至亲做官，但周家家学渊源，是书香世家，和京城的周家有一点远房关系。周进从小熟读四书五经，此次州解试也过了，名次不算高，但本人心态极好，每次和郭彦说起也无过分的嫉妒艳羡之意。

人群中被众位士子众星拱月搬围着的人，此时转过头来，尹希吃了一惊，却是在明州考试时，茶馆中有过一面之缘的赵子颍！

当时临近州解试，诸多士子去明州赶考，茶馆里天天都坐满了备考的士子，很多人八卦新学政宋大人的偏好，只有这位赵子颍不屑一顾，称士子们不修根本，反而一门心思琢磨考官的偏好，实在是可笑。说完就从茶馆拂袖而去。

尹希当时还以为这是一个行事激愤的士子，没想到竟然考了明州进士科第五名！

周进上前介绍道：“赵兄，这位是我们宣阳城县学的同学，郭彦郭兄，此次州解试也考了不错的名次，明经科二十七名。”又对郭彦道：“郭兄，这位是赵子颍赵兄，赵兄不是我们宣阳城人，但他母亲是这里嫁出去的，此次陪母亲回来，我们两家正好有旧，就请他过来了。”

两人互相行了一礼，赵子颍此时倒没有明州茶馆见到时的激愤，虽然姿态还是有几分不羁，但只让他显得颇为潇洒，而不会锐气逼人。

尹希郭彦二人刚见到他时都一脸惊讶，这表情太明显，赵子颍自然没有忽略，问道：“郭兄，适才你见到我好似颇为惊讶，这是何故？”

郭彦拱了拱手，道：“在明州赶考的时候，曾在茶馆见过赵兄一面，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请赵兄见谅。”

赵子颍皱眉思索了片刻，脸上出现恍然之色，笑道：“赵某在明州只去过一次茶馆，不会是那次口出狂言时刚好被郭兄见到了吧？”

郭彦连忙称：“哪里哪里，赵兄敢在一众备考士子面前发表这番言论，事后还能拿到这么好的名次，无论是才学还是勇气，都不是我等可及。”

见旁边的周进一脸迷茫，郭彦稍微修饰了一番，把那次在茶馆见到赵子颍的事情说了。

周进听了哈哈大笑，道：“曾听说赵兄行事不羁，我还不信，原来传言都是有来由的，可惜了我当时不在场！”

周围士子一听，也俱都笑起来，几乎都是称赞赵子颍的。

有个士子便道：“今日我们明州的第五名和第二十七名都来了，正好可以传授一点经验给我等，让我们也沾沾喜气，争取下一次科举能榜上有名，是吧？”

他看向其余士子，其余人等纷纷点头。

赵子颍漫不经心道：“方才你们也听说了，我实在没什么应考的经验，考试不过是考一个人的才学，学习积累多了，自然能考上。”

众人一片哗然，但配合刚刚郭彦讲过的赵子颍的壮举，又觉得赵子颍的轻狂实在是可以原谅。

那士子转向郭彦，问：“郭兄，那你呢？你不会也用这番说辞搪塞我们吧？”

几位士子笑起来。

郭彦连忙道了一声不敢，思索了一会道：“我和赵兄不同，我的才学比不上赵兄，只能在应试的时候更加用心了，当初在茶馆讨论考官偏好的人就有我一个。”

这话一出，众人笑得更厉害了。

“不过明经科和进士科又有不同，明经科更注重对于实务的理解，我觉得平日里可以多关注我们身边的事情，切不可一门心思读书。”郭彦又道。

明经科出来后，报考明经科的人也有，但数量远远比不上进士科，现下见了明经科第二十七名，就有几位进士科名落孙山的起了心思，凑到郭彦身边请教起来。

赴宴的人中带家眷的极少，似乎看出了尹希的无所事事，周进不多时叫出了妹子，那位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便拉着她去了另一处。

“上次见过姐姐，这次已经是第二次了，还不知道怎么称呼呢。”

“我姓尹，熟悉的人叫我皎娘。”尹希笑着道。

“原来是尹姐姐！尹姐姐就叫我蕙娘好了！”周家妹子笑道。

周蕙娘虽然年纪不大，社交技能却点满，不一会就和尹希混熟，亲亲热热地说起话来。

尹希也颇为喜欢这位性格可爱的小姑娘，两人相谈甚欢。

周家许诺的酒酿丸子没有缺席，中午，每个人都得了一碗，雪白的糯米丸子浮在瓷碗中，桂花点缀其上，淡淡的酒香萦绕鼻尖，颇为精巧。当然，在糯米丸子之外，周家还准备了许多色香味俱全的吃食，拿出去和城中最好的菜馆比也不遑多让。

从周府回去的时候，尹希和郭彦都感觉吃撑了，在宣阳城中不比出去赶考，没有专门的马车给他们用，距离算不得太远，二人索性不再叫马车，一路慢慢走回去。

“此次见到赵子颍，倒是意外的收获。”郭彦道。

在明州茶馆第一次见到赵子颍的时候，他的看法和尹希差不多，都以为赵子颍只是一个偏激的士子，今日接触下来，才发现赵子颍虽有几分轻狂不羁，却并不是一个行事毫无章法的人，相反，他很多事情的观点都比其他士子高明不少。

尹希点头赞同：“不错，看来还是不要用一件事情去定论一个人。不过，这也是因为他这次州解试的名次甚好，如果名落孙山，再高的才情也是不会被承认的。”

“皎娘觉得，他这次能中否？”郭彦问。

尹希沉吟片刻，方道：“我觉得他中的概率极大，你也看到了，他稍事收敛的时候，其实展露出来的气质是极夺人眼球的，自信，意气风发，侃侃而谈，这些都很能在第一时间给人好感。不过，短时间内我却不看好他的前程。”

“为何？”郭彦又问。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尹希给了八个字，随后道：“其实在我看来，最值得学习的反而是他和士子们相处的能力。最开始你说了茶馆的事时，有些士子眼中颇为不以为然，但到了宴会结束时，赴宴的士子几乎都对他极有好感了，此人行事张扬还能有这种能力，实在是让人不得不佩服。”

“人情世故皆是文章啊！”尹希感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