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霎时间跪了一大片，噤若寒蝉，生怕这怒火无辜迁到了自己身上，皇帝这个节骨眼突然过来，为的什么事大家心里自然都一清二楚。
“见过陛下。”柳时青微微福身，嗓音轻柔道。
皇帝淡淡地应了一声，示意她起身，眼神却飞快地扫量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喻清风，见她全身无恙后才对太后行礼道：“儿臣见过母后，母后今日怎么突然有雅兴来这荷花池了？”
这荷花池并非是后妃常去的御花园，只不过因着先帝的宠妃喜好荷花，先帝派人在其宫殿附近挖了个池子种满了荷花，一到盛夏时节，花香四溢，倒也成了宫中难得一见的美景，便就成为了后宫中人常来的地方，但太后却是不喜此地的。
太后轻轻挽起一旁柳时青的手，“是时青嫌我一直待在宫中太闷了，非要拉我出来转转。”、
闻言，皇帝的目光顺理成章地落在了她身上，淡淡道：“你有心了。”
“陛下言重了，民女不敢居功。”这还是柳时青第一次见到皇帝，壮着胆子飞快地瞄了一眼，便撞进一双深不可测的眼眸中，好似个看不见底的深渊，霎时间，她便收回眼神，只顾盯着自己的脚面看。
然而太后明显有意在撮合两人，见状，起身道：“出来也久了，哀家有些乏了，这地方幽静清雅，是个歇息的好去处，皇帝平日里公务再忙，也要注意保重龙体。”
皇帝垂首安静听着，时不时应答，倒是一幅母慈子孝的场面，“母后教诲得是。”
在一旁仿佛被所有人遗忘的喻清风，“……？”
谁懂啊，她真的只是路过而已啊。
趁着这个没人管她的空暇，喻清风甚至还有心情神游，平心而论，盛明序长相还挺优越的，身材目测也不错，还当上了皇帝，私库指定有很多钱，那放现代，不妥妥是个又高又帅又有钱的富二代，所以被那么多人看上也不意外，越想越有道理，喻清风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结果一抬头发现盛明序正看着她，太后已经叽里呱啦说完带着自己十几号婢女走了，这偌大的荷花池就只剩他们三人……
啊！好尴尬——喻清风脸上保持着假笑，如果不是素质不允许，她此刻就想当众像个吗喽跑走……
“来喜。”盛明序声音淡淡地，眼神未曾挪动，“送柳小姐回去。”
喻清风这才注意到原来还有个人在场，脑子紧急思考了一秒，四个人在场总比两个人好点，于是便清了清嗓子，“等等。”
话音刚落，喻清风就感觉到所有的视线都落在了自己身上，只好硬着头皮道：“既然当事人都在，就干脆趁此机会说清楚吧，也省去了后面的麻烦。”
“清风，”盛明序意识她想说什么，一把扯过她的手，“此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喻清风刚想开口说话，还未走远的柳时青一个转身便跪了下来，语中含泪，“姐姐，我知道皇后之位本该是你的，可陛下眼下国祚不稳，正是动荡之际，等日后朝堂稳定下来了，我愿自愿相让凤印。”
啊？这又是唱的哪出啊？
瞧瞧这话说的，喻清风都想给她当场鼓个掌了，好像一切都罪责都在她身上，因为她不够大度体贴，不够为了大局。
方才就在嘴边的话立马就咽了下去，主打一个用魔法打败魔法，喻清风瞬间戏精上身，捂着自己的嘴，鳄鱼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满脸失落道：“原来是因为我家里没背景，就算我借给你十万两黄金也没什么用，帮你拉拢人心也没什么用，说到底我就是一个废物而已呜呜呜呜……”
自顾自说完，喻清风还不忘抹一把眼睛，抽泣一下，接着看向盛明序道：“都怪我不够努力，没给自己投一个好胎，没生在像柳姑娘这么厉害的人家里。”
喻清风心想，卖惨谁不会啊。
闻言，来喜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皇帝，然后冷汗直流，心想自己这大内总管不会这就走到头吧，享福的日子还没过上几天呢。
但盛明序眉头微微紧锁，显然没懂事情怎么就突然画风突变了。
起这个话头的柳时青本意也不过是想让喻清风知难而退，让她清楚自己背后是有家族在保驾护航的罢了，哪成想喻清风不按套路走，语塞地愣在原地，“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来喜。”盛明序懒得继续纠结，语气加重，一个眼神扫过去，柳时青霎时便噤声了，来喜也十分有眼色地将人带了出去。
这下就真的只剩下他们二人在了。
……
喻清风感觉自己头顶上的乌鸦都飞过了好几轮了，还是没打破这个沉默，忍不住问道：“你不是要解释吗？”
四目相对了一会，盛明序微微垂下眼眸，平白生出几分落寞之情。
不过很快喻清风就收回了自己的想法，因为盛明序开口说的话简直是气死人不偿命，“清风，娶柳氏女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待日后我坐稳了朝堂，皇后之位依旧是你的。”
“……？”喻清风脑门缓缓打出一个问号，这就是所谓的解释？这番话和刚刚方才柳时青对她茶言茶语说的有什么区别吗，不愧是老语言艺术家了。
喻清风面色冷淡，朱唇轻启，丝毫不饶人，“那你当初来找我借钱招兵买马也是权宜之计？许过我的承诺也是权宜之计？”
“自然不是。”盛明序连忙开口，年轻帝王一贯隐藏很好的情绪在此刻显露出来。
喻清风静静地看着他，见他除了反驳说不出一句解释，便心里明白了，冷笑一声，“在我这里没有什么权宜之计，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你为了拉拢文人以此巩固自己的地位，用皇后之位做交换，也是牺牲了你自己的婚姻换来的，这无可厚非，我能理解你的选择……”
听到这里的盛明序眼睛明显一亮，以为事情有希望，但下一秒，就听到了令他失望的话。
“但是，我不能容忍和接受这样的感情，”喻清风顿了顿，“至于我，我很感激你在我最无助的时候给我提供的帮助，但我该还的也已经还清了，以后我们便各走各的路吧，不必纠缠了。”
此时喻清风一心只想回家，丝毫没有注意到她话音落下的那一刻盛明序眼中的扭曲和阴暗。
但也只有一瞬便被掩藏好了，下一刻，盛明序抬头说话的时候，表情称得上和煦，“清风你莫要说这些气话了，你我都相识五年了，离我们想要的成功只差最后一步了，你乖一些好不好。”
是你想要的成功。喻清风在心里默默补充道。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事情走到了这一步，明明一开始他们只不过是想保命而已，不去争去抢，就只有死路一条，所以他们一直都处于各种阴谋诡计之中，能安稳地活到现在已经很好的结局了不是吗。
为什么，为什么想要的东西越来越多呢，喻清风也觉得她越来越看不清对方在想什么了。
“不必了，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喻清风晦涩地说，心里还是有一团迷惑，没忍住问了出来，“你已经当上了皇帝，收复前朝人心不过是时间早晚问题，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因为其余所有兄弟都已经“突然离世”了，盛明序是眼下唯一符合皇帝候选人条件的人了。
不过喻清风对此到没什么好评判的，封建帝王家的生存法则，如果其他人不死，眼下见到的就是她的尸体了。
盛明序突然后退了两步，表情莫测，忽得冷笑两声，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意味。
不是哥你，怎么突然情绪切换这么快？喻清风脑子发蒙地愣在原地。
此时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的喻清风还试图安抚他的情绪，“没必要没必要呃……”
“因为他们都在逼朕，都在逼朕屈服，”年轻帝王的眼睛在无人的时刻散发出无尽的压抑和痛苦，语气低落，“他们想让朕按照他们的想法走，不就是因为他们觉得朕不是正统，看不上朕的出身吗？”
喻清风安静地听他说完，感觉他也是憋了很久，当着下人的面也要注意自己的形象管理，现下无人，一股脑都发泄出来了。
不过她仔细品味了这话，怎么感觉盛明序其实是自卑了呢。新帝和旧臣其实都在互相磨合，试探对方的底线，在寻求新的相处之道罢了。
即便皇帝出身不好又能怎样，那些大臣敢当众直接说出来吗，心里蛐蛐两句又不会掉一块肉，史书是由胜利者书写的，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知道吗。
不过这些话，喻清风都只敢在心里想想，她感觉自己要是说出来了，无疑就是在盛明序现在的伤口上撒盐，惹得他更加不快罢了。
喻清风也不会没事给自己找不痛快，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那你到时候给宁嫔娘娘追封一下，也不会有人敢置喙了。”
宁嫔便是盛明序的生母，原只不过是一个小宫女，因生下了皇子才得以成为后妃，不过宫里都是看人下菜碟的，无宠的嫔妃可想而知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方才的太后只是盛明序后来名义上的养母，二人并无感情羁绊。
“清风，我就知道你是向着我的，你且忍一段时间好不好，眼下我还需要柳太傅的助力，他们给出的条件便是要柳氏女入主中宫。”盛明序眼中隐隐带着乞求。
柳氏女柳氏女，别人没有自己的名字吗，虽然刚刚人看着挺讨厌，可这样的称呼更令她恶心。
还有面前的男人，喻清风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自信理直气壮地说出这些话。
这不是纯纯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脚踏两只船，不过是两边的利益都舍不得放弃罢了。
喻清风忍不住腹诽道，那以后干脆就叫锅碗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