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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我谁也护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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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城入冬后的色黑得甚早,才将将酉时天空已是昏色铺地,城外的原野仅剩的那点子绿色也被饥饿的流民扒食干净,路上全是蜿蜒曲折的流民剪影在呼啸冷风中匐匐前进。

为了赶路,柳文安走在前头尽量为柳珠儿挡住风沙,迈着沉水铁履的步子行了四五里路,才走到一背风的流民聚集地。

刚走进流民落脚地时,原本喧杂的流民静了大半,纷纷低头避开提着一把铁腥斧头,浑身血污的人,那斧头上全是黑污血块,让人骇然胆颤,纵然有人认出了她是下午挥斧劈门的人,也不敢贸然上前搭话。

“柳侄,柳侄”听见呼唤声的柳文安停住脚步,木然回望,是吊垂着手的李大爷,见他了无生气的样子,身旁人又只剩下柳珠儿一人,李大爷那还不明白?走上前沉默地拍了拍他肩膀:“天冷,烤烤火吧”

柳文安坐下后才听到吴叔抹着泪的呜咽声,转头看到他怀里的那件斜襟短打绣着花纹的衣裳,想到自己曾笑评‘王熙凤‘时对方那般利索模样,无力地闭上眼。

她多希望那面红色的旗帜能穿越时空出现在这片大地,那样是不是就不用死那么多人了?

“俺们都没想到北城有那么多小娘生的响马,俺们被冲散后一出城,就被那些鳖孙给围了刮皮要钱,钱给了居然又想抢人”李大爷手臂被砍了一条长口子,好不容易止住血,这会子说着说着又开始骂起来,背上隐隐渗出血水,唬得儿子连连给李大爷顺劝慰切勿动怒,小心伤口云云。

“这笔血账,总有一天会算回来的”柳文安动了动眼珠子,语气却说得斩钉截铁,带着深深血气,萦绕着骨髓里透出的恨意。

“这位勇士“一个中年男人悄悄地避开人群寻摸了过来,从袖子里摸出两块馍馍递给柳文安诚恳道谢:“下午多谢你砍断城门救了俺们的命,俺们没甚好东西,这两块馍你拿着“

柳文安接过低头晦晦地道谢,男子见他这般模样也知定有亲人刚刚离世,深叹一声行礼作辑后蹒跚着步伐回去了。

世道乱了,都是离别人。

陆陆续续地又有几人悄悄地送了点吃食过来,都如那中年男子未曾多言避着人群来又避着人群归去。

柳文安选了个整齐的吃食张口喊道:“娘····“

刚张开的嘴又闭了回去,沉默地将馍馍分发给众人,面无表情地拿起剩下的馍馍就往口中硬塞,红着眼珠子双手机械地死命往嘴里塞入馍渣。

察觉到二姐眼担心的目光,柳文安连忙扯起笑脸:“吃吧,明天还早起呢,弟弟我没事!”

柳珠儿眼一热,赶忙低下头装作吃馍的样子。

“珠儿,是珠儿”一个黑乎乎看不清面容的男人在远处小心探头张望,确认吃着东西的正在柳珠儿后,喜奔过来想要拉扯柳二姐,却被敏警的柳文安一脚踹飞出去。

柳文安闪身遮住仅剩的亲人二姐,如母兽护崽紧盯来人:“你是谁?”

“哎呦,是俺”那男人见到柳文安,想到以往吃的苦头不由鹌鹑似缩了缩身子,眼光落到火光旁的馍馍上,垂涎地舔舔嘴鼓起胆气直嚷嚷:“柳文安,俺是你叔叔,你就是这样对待长辈的?”

“呵”柳文安一声冷笑,跨并两步又是一脚蹬了过去。

“你”男人大惊,往日里他做些小动作,没占到便于顶多是受点小教训,何曾受到过这样的粗暴对待。

“你娘是怎么教你的?”

“看来是这些年给的教训不够”柳文安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提起来,笑得像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论血缘你是柳家最亲近的人,当初我爹走得突然,你带人夺我家产吃我绝户的事,不知道爷爷知道后会怎样,要不现在你下去跟他们解释解释?”

自奶奶搬回红屯后,见没了便宜可占,眼前人就跟他们断了联系,直到她在延县有了美名后,这些‘亲戚’就像狗屁膏药一样沾上来,时不时地恶心她一把,要不是有娘亲劝解,她早就送他们一家下地狱,也算为延县除掉一害。

“放手,放手,唔…唔”男子死命拍打铁钳般的手,嘴里发出赫赫声,惊骇地看着连县令大人都称赞有加的有匪君子,变成眼前颓废癫狂的杀人狂。

他怕了,他知道柳文安不好惹可没想过柳文安竟想要他的命。

“文安,松手不值当”这里的响动引来一片人头攒动,柳西郡回望那些暗暗关注的人群,悄声劝道:“这烂人不值死在你手里。”

柳文安充耳不闻,手上用力,男人挣扎动静越来越小。

“别迷失自己”莫姚春按住柳文安的胳膊诚恳劝说:“不要再陷入迷障里,你娘不想看到你这样”

柳文安闭上眼,手微张开,男人从空中跌落在地,手脚并用地扒开人群地逃离柳文安这尊恶魔。

柳西郡连忙追了出去。

“我姓柳,但名文安,东南郡延县人,你是莫府小姐?“柳文安转身看向泥土敷面的莫姚春,即使这般也能看出杏眼乌瞳、高鼻柳眉的俊俏模样,察觉到自己行为不雅,偏过眼问道:“莫小姐之后有何打算”

能在混乱的城门下出手相助,这份恩情以在乱世中极为难得,她铭记于心。

听到他道出自己身份,莫姚春瞬间警醒,退后半步,心里戒备地看着他,小心试探道:“你认识我?“

“猜的“面对有恩之人,柳文安坦白说出渊源:“屯里人曾吃过贵府善粥,我在府门口见过你一面。“

莫姚春点点头,心下觉得这话有些奇怪,他们曾吃过,你却在府门口见过我一面?

难道是轮到他时粥没施舍干净?

早知如此就该让爹将家里的米粮全作了善粥,也比便宜了那群畜生强。

莫姚春思绪瞬转,抿了抿嘴,面上带出忐忑:“我想先跟着你前往邺城”

她心底盘算过,邺城是到京的必经之地,也是繁华大城,亦是大部分流民求生的选择之一,娘通武艺,又有仆从相助,不回申城也落脚邺城。

不知道娘亲如何了,她得找到娘亲才是。

“我护不住你“柳文安摇摇头,我连自己至亲之人都护不住,何况他人呢?

“不需要你护,我能保住我和梅香,跟着你们只是权宜之计“莫姚春乌湛湛的双眼盯着眼前的男子,认真道:“两个女子上路终究太过危险,否则我也不会舍下脸跟着你们。

“柳侄呐“柳文安张嘴刚要说话就被匆匆跑回来的柳西郡打断:“那些传言说的是真的,延县被乱军屠了“

“噢“柳文安冷淡地点点头,此时她对这些消息已经失去了解的欲\望,回首认真地向莫姚春承诺:“有我能办到的你尽管开口。”

有一肚子想说的柳西郡见侄子神情不似平日,心里担忧地找李大爷,李大爷目光落到萎靡不振的柳文安身上,也没得法子,只能低声安慰:“柳侄年少聪慧经历少,不晓得生老病死乃人生常态,这事只能自己想通,旁人劝不了,过上两天他总会明白,人没了活的人总要继续下去,再讲还珠儿在呢“

天灾人祸见得多了,对生死之事自然也会变得麻木,人到绝境时才会知道,挣命才是要紧。

柳西郡点点头,也是,现在劝是越劝越难受,待明日柳侄稍稍平复了劝他更。未了将延县一事说了:“根据那家伙所讲的时间,正是俺们被袭击的那晚县城就被人围了,第二天上午城门被破所有人都屠了个干净。“

“那鳖孙十几年前丧心丧德吃文安家绝户,逼得婶婶差点没命,现在如何呢?还不是瞎子打蚊子—白费力气!“柳西郡长叹:“也不知道屯上的人怎么样了?“

从申城逃脱出来后的李大爷,心中对屯上还有活着的乡亲已不报希望,只道:“先顾眼前人,把命存住了再说“

柳文安走到角落,对着二十七八,腰间挂着铛锣,黑眉黄皮的男子:躬身作辑道谢:“未谢你相助我二姐“

“只是相助自己罢了,“男子连忙躲开不敢邀功,指着腰间的铛铛锣,非常坦然地说出自己故事:“敝人是个算命讨食的,我师傅在临终前曾了卦一算,艿离卦蒙坎,泣血涟如,何可长也?“

“说人话“柳文安直接打断男子的玄乎绉绉,:“敢问台甫“

男子噎住,如此直接打断他设想的结交剧本,让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面对柳文安沉水暗流的脸庞,男子也不敢再作玄乎,索然道:“我叫李三水,俺师傅去世前说俺有血光之灾,让我自寻能救我一命之人“

“我?“柳文安疑惑地上下打量男子,蓬头垢面,除了腰间的锣,跟算命先生看不出一丁点关系。

莫姚春也饶有兴趣地盯着李三水,她自幼长在深闺中,第一次见到仆从口中的算命先生,她倒要听听他要说个甚么?

“对“李三水猛的点头:“我是昨天住在流民窟的,俺将城里寻摸了一翻都没找到有缘之人,你的气息是我止今为至见过的最为奇特的一柱,所以见你离城俺就悄么么地跟着,果然没多久城里就乱了。”

他自幼跟着师傅闯南走北,对师傅话深信不疑,城中一番遇险却能平安出城的结果,让他确信了柳文安就是他要寻找的有缘之人。

气息奇特?

是气质吗?

虽然已经穿越,可柳文安还是坚定的唯物主义,对于李三水口中的气息奇特之话,并不放在心上。

“那你想做甚么?“柳文安直接单刀直相问:“或者说需要我做甚么?“

“不不不,不需要“李三水连连摇手:“根据师傅的卦象,我就想跟着你,因为你能救我的命”

“那我明白了”柳文安点点头默认李三水的需求,但还是强调:“我护不住你”

我太弱小了,我谁也护不住。

在现代时,她只需要深造读书,跟在老头子身后学习等着接班。

穿越后,她以为只要做个小官就能平安一生。

现实将她打脸,什么也没有权力来得更有力量。

“你真的会算命吗?“梅香好奇地凑过头瞅着李三水。

“额····是··是的”李三水下意识地拉开距离,促狙地点头。

“你算得准吗?“梅香眼里迸发出光彩,连声叠问:“那你能不能算算我家姨娘跟老爷在那里啊?”

夜深,寒风呼啸,没有被褥的流民只能紧挨着火光,以期借得几丝温暖。

“你怎么跟家人失散了?“柳文安坐在离莫姚春一臂的距离,为了不让自己沉在情绪之中随意地聊了个话题。

“城中富户大多从西门逃离,我们家到了西门后却被铁勒族骑马冲上散“莫姚春唯放在心上只有娘亲,想到至今无消息的娘亲,她不敢想,也不愿深想。

“督城主刘铁山早就跟铁勒沆瀣一气,想来西门遇上那么多骑兵应是提前就安排好的“莫姚春平叙直诉地把自己知道的慢慢说出,目光不知道飘散到那里,茫然无措。

柳文安将木材添进火堆中,温暖的火光在冷风中壮大,可却暖不了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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