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野后来时常梦到阿嵊。
梦里有时他是孩子，有时他是大人。
有时候年少，有时候年长。
总体来说，却是长头发居多。
跟现实里的他不大一样。
阿嵊长头发的样子也很好看。
梦里的阿嵊对他也很好，却是不一样的温柔。
有一次，浅野梦到阿嵊吻了他。
这令他从梦中惊醒。
醒来后发现自己睡在大柳树的树荫下面，细长的柳枝垂落，有柳梢轻轻抚在他的身上脸上。
浅野一时有些疑惑，这柳枝原本就是这么长的么？
等他仔细想了一想，再看过去时，柳枝却缩回去了似的，分明跟平日里一般长。
并且根本没碰到他的身体。
浅野没去追究这个细节。
他不觉想到梦里的事，脸颊有些发烫。
他，其实是有点儿喜欢阿嵊的。
事实上，第一次见阿嵊时，就很喜欢。
但阿嵊总拿他当朋友。
他总不好说，自己对朋友起了歪心思。
如今做了这样的梦，他觉得十分难为情。
即便，阿嵊并不知道。
也让他有点儿难以面对。
浅野接下来有一阵子没去找阿嵊。
也不再去寺庙了，不再睡在那棵大柳树下面。
阿嵊竟然也不来找他。
只是，梦里的阿嵊，有些越来越过份了。
这天夜里，浅野再次从梦中惊醒，汗涔涔的。
他缓了好一阵子，低下头看了看裤子，捂住了脸。
这天是个月圆夜。
浅野在院子里冲了个凉水澡。
他脑子里想着梦里的事。
梦里他躺在大柳树底下，被阿嵊压着亲。
阿嵊的长头发化作了粗粝的枝条，在他衣服底下游来游去。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做这样怪的梦。
又有些面红耳热起来。
换了干净的衣服后，浅野睡不着。
他在想阿嵊最近为什么不找他了。
难道自己不去找对方，对方就不来找他么？
难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就这么流于表面的么？
浅野不知不觉走到了村口。
月光下的大路像是闪着银光，无声地指引着他。
不需要额外的照明。
浅野来到寺庙外头，寺庙的院墙很高，门紧锁着。
他静静地看着，身边是那棵大柳树。
风轻柔地吹着。
浅野走近大柳树，想着梦里的事，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他真是什么梦都敢做呢。
就在他呆呆地站着的时候，大柳树忽然发生了变化。
无数的枝条收拢起来，化作一头乌黑飘逸的长发。
而那棵树，化作了一道隽秀挺拔的身影。
是阿嵊。
浅野惊呆了，他后退了两步。
觉得自己可能还没醒。
-
阿嵊是村口的柳树精。
按祂自己的说法，祂其实没什么本事。
只是因为运气好，受神明点化，开启了灵智。
再者，能比旁的人、旁的树，活得久。
五百年的阿嵊还是一棵小树。
那时村里出了一位仙人，仙人感念故土养育之恩，便点化了祂。
仙人给了祂一些灵力，不特别多，免得祂乱跑。
却也不少，足够祂守护此地的生灵。
阿嵊于是长久的守护着这片土地。
祂平时更爱在土里扎着，偶尔会化作人形，方便在村子里活动。
阿嵊尽量平等地守护着村里的每一个人。
除了一个孩子。
那个孩子在祂还是棵小树时，便喜欢躺在祂的树荫里睡觉。
那个孩子性子大抵比较内敛，跟旁人不大爱说话，偏偏喜欢在祂这边嘀嘀咕咕。
孩子跟祂说娘亲的烦恼，说哥哥们娶亲的烦恼，说他自己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出去挣钱养家的烦恼。
阿嵊得了机缘，能化人形之后，就跟孩子成了朋友。
他们不再成日待在寺庙外头，开始满山满野的跑。
后来那孩子长大了，娶亲了，生了孩子。
再后来，他老了，之后死了。
阿嵊伤心了许久。
过了几十年，又有一个孩子，躺在了祂的树荫里叨叨念念。
阿嵊意识到，这或许就是那个孩子。
他又托生到了这个村子。
这是多么巧合啊。
阿嵊对此感到高兴。
阿嵊再次成为了孩子的朋友。
他们一起玩耍，一起长大。
那孩子这一世并没有娶亲。
阿嵊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娶亲，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们成为好朋友。
直到对方老去，死去。
那孩子一生都没又娶亲，也没有孩子。
阿嵊怕他感到孤独。
可那孩子说，他并不孤独。
那孩子死了，阿嵊却开始感到孤独。
祂心里隐约抱上了期待。
再几十年后，那孩子果然再次出现在祂的树荫底下。
阿嵊很高兴。
这一世，那孩子长到该娶亲的年纪，依旧不愿意娶亲。
一个明月高悬的夜里，他抱住了阿嵊。
阿嵊活了快两百岁，人间的事祂见过许多。
两个人像这样抱在一起在山野里、田地上滚来滚去的事，祂见过，次数还不少。
只是，从来没想过自己也会被这样抱住。
那一刻阿嵊觉得自己不再是一棵树。
祂仿佛变成了一个人。
祂开始有了心跳。
从这一世开始，祂跟那孩子成为恋人。
阿嵊是一棵树。
一棵开启了灵智的、长寿的树。
而那孩子是个凡人。
他每隔数十年就经历一次生老病死。
每一次，阿嵊都陪着他。
从小到老，春夏秋冬，朝朝暮暮。
但是，阿嵊只能在村子里陪他。
那孩子是个凡人。
凡人纵有千百般不如精怪神仙，却有一样。
他是自由的，他可以离开。
而阿嵊不行。
他虽然开了灵智，成了精。却不能离开这个村子。
好在，那孩子不论走多远，最后，总会回来的。
阿嵊永远都等着他。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