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十一月。

车子飞快驶过建仁寺，转弯没多久就看到了南座剧场，门口写有「南座」二字的灯笼在夜色中亮着光。

和纱小时候每逢年末，外祖母都会带着一家人来南座看剧，算算也正好是跟现在差不多的时节。

南座剧场只是在车窗外一闪而过，和纱异于常人的动态视力已经将每个细节都刻进了脑海里。

她在印象中回想着挂在唐破风下的桧木牌、纸灯笼和浮世绘风格的彩绘，心里很清楚，像过去那样一家人热热闹闹来看剧的事再也不会有了。

外祖父在和纱小学时去世，而父亲说不定马上要步他的后尘。和纱猜，外祖母这回把她叫回京都就是说这件事的。

几年前开始，和纱的父亲迷上了某个不知干什么的宗教，一个劲儿地往里砸钱。家也不怎么回，就在那个教会附近的酒店长住。

以前起码还会在过节的时候露个脸，但他出现所间隔的时间越来越长。到今天为止，和纱差不多有一年没见到父亲了，只有账户上不断变动的数字证明他还活着。

家主长期消失是不行的，节日典礼上出现已经是最低要求。

外祖母大概也是忍耐到了极限，才会在周五刚放学的时候把和纱从东京喊回来。

说实话，想想父亲露面时一次比一次糟糕的脸色，就算什么时候说他死了，和纱大概也不会太惊讶。

她微垂着眼帘，默默在心里预设外祖母可能会用的开场白，冷不丁车子突然一个急刹。

“！大、大小姐，您没事吧……？”

司机慌忙转头去看栖川和纱，后者对他露出安抚的笑，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司机松了口气，又紧接着犹豫起来，目光看向前方被挡住的道路，欲言又止：“大小姐，这……不然我下去一趟吧？”

他们前面的路上停了一辆相当张扬个性的敞篷跑车，个性到连前风挡都没有。

车主应该是买到手后自己又做了涂装，车身上亮眼的荧光色和乱七八糟的涂鸦简直像具像化的噪音，看一眼就觉得脑子被吵得嗡嗡响。

这片住宅区留下的通路本来是足够两辆车同时通过的，但跑车主人直接把车子停在了路中间，好像就存心不愿意让人过似的。

院门口的铭牌上写着「禅院」，栖川家还要再往前开一小段才能到。

和纱看了两眼那辆跑车，面对司机时又微笑道：“没关系，再等一会儿吧，车主应该很快就出来了。”

栖川家在京都有祖宅。

但在外祖父去世、和纱一家都搬到东京后，外祖母不愿意继续住下去，就搬到这里的房子来了。

这地方设施更现代化，对生活很方便。住户平时大都不怎么来这里的房子，总的来说是个清净地方。

外祖母住这里和纱很放心，不好的只有一点：邻居不太好。

和纱保持着微笑，只在看到「禅院」的门牌时，眼里闪过一丝厌恶。

正如她所说，没过多久车主就从房子里出来了。

车主是个年轻男人，脸的确很符合那辆车主人的形象。一头明显是染的金发，两边耳朵上都戴着好几个耳钉。

他穿着的倒是颇为传统的宽袖羽织和袴，但仔细一看，这人在羽织里的搭配是高领衬衫。

第一次见到的人绝对会被这三重反转吸引走全部注意力。和纱已经见过几次，因而只是面无表情地等待着。

这位禅院先生像是没看到有人在等着似的，不紧不慢上了车，一身不伦不类的打扮扬长而去，从头到尾没给和纱这辆车一个眼神，就像对方等他是多天经地义的事一样。

这也不是对方第一次这么没教养了。

幸好禅院家和栖川家不是紧挨着，那个禅院也一年到头见不了几次。否则和纱绝对得劝外祖母再换个地方住。

司机倒是没想太多，禅院的车开走后，他就再次启动车子，只是有点惊奇地问和纱：“您是怎么知道车主人快出来的？”

“……”

和纱笑了笑没有说话，司机本来就是随口一问，也没放在心上。

这个问题的真实答案，是因为栖川和纱听到了禅院下楼的脚步声。

这不是指门外的台阶，而是说房子内部、从二楼下到一楼的声音。

如果深究就会发现，加上路和院子的距离，常人是根本没可能听到房间内主人下楼的声音的。

栖川和纱是名魔法少女。

流程跟动画片里常见的那种魔法少女大致相似：与能口吐人言的神秘动物缔结契约、获得不可思议的力量、然后肩负起打倒邪恶生物守护和平的职责之类的。

在成为魔法少女后，和纱的身体素质就已经远超常人。并且只要她想，还能用魔力进一步强化感官，达到这种近乎匪夷所思的地步。

不过成为魔法少女也不是只有好事。

下车前，和纱的手机还在时不时地收到信息，几乎都是「为什么今天的社团活动暂停了」、「出什么事了」之类的问题。

发件人统统为和纱担任部长的天文部部员。

和纱就读的是一贯制女子学校，从幼儿园一直到研究生院，周围年轻女孩的数量相当之多。

在成为魔法少女后，和纱认为学校里一定还有其他同伴，她花了些时间跟那些人联系上，然后成立了天文部。

尽管部内也有相当数量的普通部员，但绝大多数是魔法少女。

魔法少女的敌人是魔女，魔女通常躲在大面积的结界中，能驱使一定数量的使魔。为了减少战斗的危险性，天文社会定期进行【社团活动】，组队讨伐魔女来确保成员安全。

周五该是社团活动的日子，因为部长被叫走只能紧急喊停。这种情况下会滋生不安是能预想到的事。

和纱含混地说了「老家有点事」，又叮嘱她们不要担心，好好完成功课。这才把手机彻底关机，走进了栖川家的院子。

按了门铃，来开门的是从老家跟过来帮佣的阿姨。拖鞋是准备好的，阿姨接过和纱的外套，又在客厅给和纱上了杯白水后才离开。

外祖母在客厅坐着，身上整齐地穿了件鸭头绿的木绵和服。对刚被禅院的打扮荼毒过的和纱来说，外祖母把衣服穿得漂亮极了，让她有种重回熟悉世界的舒心感，忍不住轻轻松了口气。

她再次确认了一下手机状态，才加快步伐走进客厅，出声问候：

“外祖母。”

“和纱。”在看到和纱后，外祖母严肃的神情柔和了些，用目光示意她在自己身边坐下：“来年就要上高中了吧？考试准备得怎么样？”

听到这话，和纱忍不住看了祖母一眼。

对一贯制学校而言，内部升学往往要比从外部考入简单很多。和纱升入本校的高中这件事、可以说像把石头扔下去就会落地一样，板上钉钉用不着担心。

这开场白比她想象得还要无关紧要……是不是能越说明后面事情的重要性？

在象征性关怀完学业和生活后，外祖母略一停顿，终于表露了真实的意图：

“和纱，如果你的父亲不在了，你会怎么样？”

和纱心里稍微滞了一下。虽说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完全没想到会这么直截了当。

她有些吃惊，嘴上则恭敬而郑重地回答：“我会竭尽所能，将我能做的事做好。”

比如收拾收拾准备当家主啦，准备当家主啦，还有当家主啦。

“……”

谁也听不到和纱的未尽之言，她摆在明面上的回答在外祖母这里显然是合格的。

外祖母沉默了一会儿，拍了拍她叠放在双膝上的手：“和纱，你是个优秀的孩子，只可惜……唉，这么晚从东京过来辛苦你了，早点休息吧。”

“好的，外祖母。”

但我倒不觉得身为女性有什么可惜的。

和纱在心里冷笑，表面上丝毫没表露出来。她礼节周全地起身，跟外祖母道了晚安后才离开。

晚上十点多，和纱处理完这边家里的其他琐事、洗漱完毕，终于能回到自己房间，反锁上房门。

手机刚开机就接二连三跳出来很多消息和未接来电，和纱快速浏览了一遍，发现除了个别几条是其他天文部部员发的之外，剩下的电话和信息都来自月光原。

月光原珠绪奈。

和纱的同学、好友、身为魔法少女的同伴，还是亲戚，在东京求学期间一直住在栖川家，从各个方面无微不至地支援着和纱。

像今天这样被突然叫走的情况，也是月光原留下来帮忙处理东京学校和家里的事情的。

当看到月光原打了这么多电话时，和纱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只是还没等她回拨过去，对方就已经又打了一个新的过来。

和纱强迫自己迅速做好心理准备，然后才按下接听键。

电话接通，对面还没说话，嘈杂的背景音就已经先于话语从听筒里汹涌而出，和纱从中听到了像是警笛的声音。

她再次深吸口气：“别告诉我你正在警局。”

“bingo，”月光原说：“很不幸，答对了。”

月光原的声音像往常那样柔和平静，但和纱清晰地听见她做了一次深呼吸，才继续开口说：“理方跟几个人一起找初中生麻烦，有人看到报警了。我现在正在警察局。”

栖川理方是和纱的弟弟，今年四月刚升上国中，读一年级。

和纱跟他没有血缘关系，谈不上什么来自亲情的偏袒。只是按照理方平时的性格，和纱不太能想象得出他霸凌同学的样子。

和纱拧起眉，问：“受害者怎么样，伤势严重吗？理方现在跟你在一起？”

“受害者没事，”月光原说到这里，微妙地停顿了一下：“……理方没跟我一起，他被打进医院了。”

栖川和纱反应了一会儿，发出短促的声音：“……诶？”

“情况有点复杂，”月光原说，“受害者不是理方的同学，是宫城县的一个初三生，叫乙骨忧太，今天是来东京参观高中，不知道双方怎么碰上的。乙骨大概是忍无可忍奋起反抗？总之理方跟他同学现在都在医院里。”

和纱觉得这事更加匪夷所思了。

“我过去一趟吧，”她从床上坐起来开始换衣服：“你在哪个警局？”

“现在吗？”

“我坐新干线过去，快点去车站应该还能赶上末班车，明天天亮前再回来。你先在警局等我一会儿……”

和纱将手机用肩膀夹住，检查完门锁后关掉灯，作出已经入睡的假象，然后打开卧室的窗户，悄无声息从二楼一跃而下。

（状态和另一本的电波有点对不上，先把这本开了。另一本应该还是十月开，这本会在那之前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