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比其实并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觉得被“半人怪杰”这样的人公开表示喜欢，大部分人都会有两个反应。

一，厌恶。二，感谢。前者不掩饰自己的歧视，后者发自内心地把对方看作和自己一样的普通人。当然，不排除有前者伪装后者，以标榜自己政/治正确。

但是，没有人能毫无反应。

艾比撇了撇嘴，问：“如果是另外两个人说喜欢你，你还能如此淡定吗？”

这时刚好第一幕结束，演职人员暂时落幕休息，下面两层传来观众雷鸣般的喝彩和鼓掌声。

看来星舰上还有很多普通的度假观众，只不过活动范围被和他们区分开了。包括其他积分段的生还选手。他们几个在上一场的表现堪称一骑绝尘，远远把其他人甩在了身后。

锐文把视线从暗红色的幕布上收了回来：“这是两回事。我并不歧视侏儒症，并且希望他们过得更好。但我也不喜欢利用弱势身份的人。他们不是真的为了少数群体而斗争，而是为了他们自己的腰包。”

他站起身来，准备去洗手间，走到半路突然想起来自己忘了说，“还有，我确实不喜欢男的，无论是不是传统意义上好看的人。”

艾比手一摊，表示不想再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不过是选一个419的伴而已，操心太多，还没开始就已经没了兴致。就她个人来说，脸和身材对胃口，那就足够了，德洛瑞斯就不错，管她是男是女。

到门边的时候，锐文又不自觉低头看了一眼卢笙。他刚刚似乎有那么一瞬间，把视线投到了自己身上。

现在他专心地盯着桌面，筷子还没有放下，但已经没在吃什么。

很明显，他的侧脸轮廓堪称完美，但脸色比早先进来的时候更差。

锐文猜测，他今天不开心是由于宿醉。毕竟那些被酒精和药物压下去的东西，等到酒醒了，就会铺天盖地地漫上来，企图把人淹死。

尤其到了他们这样的位置，“生还”已经融进了生活。即使是在休息，也逃不脱习惯性的紧张。随着时间的推移，焦虑感会把他们逼得恨不能立马进入下一场游戏。

好在……锐文有些庆幸，他们这代人，没有养家糊口的烦恼，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想要我行我素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战神小朋友，要不要去卫生间？”

卢笙没有回答，视线落在远处，像是满心都在期待下一幕剧拉开帷幕。

“你是小鸡仔被狗吓破了胆吗？连去个卫生间都要人陪？”

小博说话向来这么难听，锐文总想着有机会一定要和卢笙谈谈小孩儿的教育问题。说好的一人吃饱心无旁骛，很快锐文就被这种家长心态打了脸。

来日方长，他耸了耸肩，无所谓地推开门走了出去。

卢笙视线一动，目光偏了几公分，落在对面的一个玻璃杯上。

杯沿有一个很浅的红色唇印。

他有些不能理解艾比，明明是休息日，不用面对大众镜头，为什么还要花时间去打造一个精致的妆容。

更不理解锐文为什么独独钟情于她们。

现在已经没有人会对sex对象的性别作出要求了，当这个世界已经不需要男女的结合来履行生育义务之后。

既然没有人会问，他又为什么要反复强调自己的异性恋身份？和男人搞在一起就让他那么反感？

锐文当然听不见卢笙的心声，他一路悠悠地晃进了拐角的卫生间，随手对着小便池拉下了拉链。顺便想着，等他百年之后，这玩意儿大概也能进博物馆或者美术馆供人瞻仰。

洗手间里当下除了他再无其他人，随处可见的监控避开了这个私密场所，连里博都被屏蔽了。他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处于难得的自由状态。

全身心放松的感受太过舒服，以致于他微微合上了双眼，深深呼出一口气，去体会那种，放弃控制自己每一个细胞的……颓废的放纵感。

结束之后，他抬起了头。正准备拉上拉链，动作却戛然而止。

就在那一瞬间，他神色里的满不在乎完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残酷的森冷。

随着他重重拉上裤子拉链，扣好纽扣的动作，整个空间里的气氛彻底扭转。如果有其他人在这里，一定会情不自禁地跪在他脚边，让舔鞋底不敢舔鞋面。

他最后看向了身前的那面墙壁，白色，看上去就像几百世纪前最普通的瓷砖铺就。

然而，诡异到令人发指的一幕出现了。

那面墙，就像奶油一样，缓缓地融化，而后彻底蒸发在空气里。

那个位置，变成了一整块巨大的镜子。

伪装——锐文瞬间就明白了——那面墙只是伪装。

浮现出的镜子上映出了一整排小便池，还有他自己的身影。那是一个紧绷的男人，像一只领地受到了侵犯的雄狮，充满了权威被挑衅的警惕和怒火。

而镜子后面，一道他捕捉不到的视线正透过双面镜，紧紧黏在他的身上——他看不见对面的人，但感受却异常鲜明，异常确定。

也异常愤怒，恶心。

两种情绪一瞬间猛地冲上了头。

不消半秒，他脑子里就涌现出了几万种送对面的偷窥狂归西的方法。

玻璃墙乍然碎裂，砸在老式的空心地板上，发出一连串响声。

但很可惜，还没等他付诸行动，那人就已经人间蒸发了。对面只剩下了一间空荡荡的VIP休息室。

木质的墙面上镂刻着精细的花纹，别致优雅的洛可可家具顶上，挂满了浓艳奢华的巴洛克风格的画。里面的场景，全是脍炙人口的歌剧，从今天在演的《歌剧魅影》，到《唐璜》，《悲惨世界》……

“呵……”

虽然不合时宜，但锐文还是突然忍不住笑了一下。

这时门口传来了不疾不徐的脚步声，锐文循声抬头看向来人，如他所料，是卢笙。

卢笙看到锐文脸上的冷笑，马上就知道，一定有非常不妙的事情发生了。他低头扫视了一圈狼藉的玻璃渣，再看清楚对面的房间，大概已经猜到了事情的全貌。

他微微皱了皱眉，抬头看向锐文。

两人视线相交，都在对方眼中看出了压抑的怒意和嘲讽。

半晌后，卢笙垂眸，面无表情地问道：“你不处理一下你的手吗？”

锐文这才想起来，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尖还在往下滴血。红色乱七八糟地落在地上，溅得到处都是，弄得像个凶案现场。

他倒是希望这里是个凶案现场。

只是很不幸，“女王陛下”里最富丽堂皇的艺术空间，依然是变/态的安乐窝，销/魂窟。

等锐文治好自己的手，再回到包厢时，大幕已经拉开。

确切地说，戏已经快演到第二幕的，也是全剧的highlight了。

他一语不发地坐回自己座位上，仰头靠着椅子，整个人都很颓丧，甚至可以说有些阴冷。

小博在他进来时本来想调侃两句，看到他不善的表情都忍住了。

卢笙没有和她们具体描述男子卫生间发生了什么，不是觉得尴尬羞耻，而是不想脏了她们的耳朵。他也没提，他们已经让“天子”检测了一下女卫构造，以排除风险。

艾比完全能感受到他们“不想多谈”的氛围，没有多问，而是看着舞台说：“剧情竟然被改了。”

“改了什么？”锐文心不在焉地随口问了一句。

“原本魅影应该是看着克里斯提娜和劳尔双宿双飞的……现在似乎他要和克里斯提娜双宿双飞了。”

“有什么区别吗？”

“那区别可大了，他最后应该明白，缇娜对他是仰慕和信任，而非爱情。放手是他唯一的选择。”

锐文凉凉地瞥了艾比一眼：“什么伟大的爱情，能够高过战友间以命相托的信任呢？”

艾比翻了个白眼，虽然她自己也没法儿理解，但就是觉得：“不解风情的男人简直不可理喻。”

锐文一边和她瞎侃，一边背靠着椅子，翘了个二郎腿，有点幼稚地慢慢把前面的两条凳子腿翘离地面。他感觉自己的心情比之前好了一些，慢慢地脱离了焦躁和郁闷。

“爱情或许只能持续一瞬间，好吧，我承认，也许更长一点儿，能持续一个晚上。但是信任，建立起来之后，如果没有重大的挫折，它会一直存在，直到我的身体和灵魂都全部消亡。”

桌对面的卢笙听到这句话愣了一下，似有所动。

艾比则对这套锐文专属的“歪理邪说”毫无兴趣：“你说的那根本不是爱情，是荷尔蒙刺激下的交、配、欲。”

锐文把椅子落回地上，看着艾比好笑地道：“如果你的爱情那么伟大，为什么婚姻制度崩塌之后，至今没有一对情侣能够从一而终？我没记错的话，已经超过一千年了。”

“……”

锐文脸上的笑容越扯越大，几乎已经要遗忘刚刚那段恶心的小插曲了。

“——砰”

舞台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在座的人都很熟悉，那是古代手qiang子弹出膛的声音，没有装消声器。

魅影正在唱着的《The Phantom of the Opera》也戛然而止在highlight 部分。

几人一起转头看去——刚刚还在鲜活地唱着高音的“天籁歌姬”德洛瑞斯，一头栽倒在了舞台上。

血慢慢浸透了她的头发和衣服，正如她刚刚在歌词里唱的那样，她要为了魅影而殉情……

他们一时以为这是剧情，只是这逼真的程度远远超乎所有人的想象，几乎就要让人信以为真——舞台上发生了一起命案，女主角死了。

和她对戏的两个男演员却不是这么想，他们完全愣住了。

一个跪在尸体旁边，呆呆地握着她的手，是那个演劳尔的，高个子的金发。

另一个在高处的台子上，举着手，等着女主角爬起来，好继续跟她对戏，是那个演魅影的矮个子“半人怪杰”。

剧院一时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直到半分钟后，金发才惊叫一声，扔开了德洛瑞斯的手，跌跌撞撞地往后退，最后坐倒在离她几米远的地方。

“啊!”剧院里的观众也后知后觉地集体尖叫起来。

“咚——”舞台上又是一声闷响。

“半人怪杰”哥拉斯或许是被叫声吓到了腿软，众目睽睽之下直接从几米高的台子上坠了下来。

他正正地砸在舞台中央。就在他身边，德洛瑞斯侧着脸，太阳穴的位置开了一个很深的黑洞，里面正疯狂地往外涌血。血流过她的眼睛，将她凝视着他的双眼染成了鲜红色。

作者有话要说：PS：这章虽然致敬伦敦女王陛下剧院 和 《歌剧魅影》，但剧情和原作关系不算太大，纯属我自己YY（给原作和主创们一个滑跪)。只是觉得想写的剧情很贴。

总之荣耀属于原作，愚蠢属于我。没有任何冒犯的意思（我也不配冒犯 #虚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