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门关上的声音。

从这一刻开始，锐文被锁在了另一个世界。里面只有他，和几只凶猛的猎食者。它们正在靠近，几道长长的黑影连成了片，乌云一样盖在雾蒙蒙的磨砂玻璃上，向他涌过来。

一切都被压得阴暗，沉重。比“生还”的游戏规则还要让人窒息。

——只除了那个带来阴影的人。

他一身橙色，衣冠楚楚，就像一个油画里的人造太阳。连那顶绿得接近黑色的帽子，也精致华美得像是太阳黑子。

但诡异的是，他的身材矮小瘦弱，像个孩子。鼻子两侧却有着深深的，放射状的法令纹。

“Lion甜心。”太阳开口了，“看表情，你似乎很意外。”

从听到那个称呼开始，锐文浑身上下就极度不舒服，像是被烫起了水泡，又疼又痒，恨不能直接把这层皮肤割掉。他上次听到这个称呼，还是……不，根本没有上次。大概想这么叫他的人，还没出生就已经死了。

浴室里顿时静得只剩下水流声，锐文靠坐在浴缸里，没有动。蒸腾的水蒸气之下，是干净，透明的水。

“怎么，只是这样就害羞了？你主动邀请我进来，我还什么都没看。”

强忍着吐出来的欲望，锐文乜眼看向浴室门边睁眼说瞎话的不速之客，讥诮道：“阁下没被摔死，真是可喜可贺。”

来人温和地笑了笑，说话的语气像是在唱赞美诗：“终于来到了让我魂牵梦萦的你身边……相当于朝圣跪到了终点。有神，不，是王的庇护，我又怎么会死？”

他在说话的过程中还举起了一只手，手很大，和他的身高不太匹配。动作更是和当下大不搭调，像是在作国会议员的拉票演讲。一切看着都很熟练，熟练到融进骨血，发自肺腑，随时随地都能表演。

还有两个保镖站在他身后，穿的竟然是灰色衣服，脸上挂着奇怪的神色，和“生还”里面的F级有着天壤之别。如果非要形容，那么就是已经把灵魂献祭出去的空洞臣服。

锐文的眉不自觉皱了起来，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反感一个人。

连带着，讨厌被这个人喜欢的这件事情。

不，这个人根本不配玷污“喜欢”这个词。

“幕间休息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个表情……”小侏儒又说了一句话，让锐文开始浑身颤抖，“我们在休息室……”

激烈的水声和水花刀一样斩断了他的喋喋不休——他一句话成功勾起了锐文傍晚时候被窥视的盛怒，比现在被人光明正大地闯入更加挑衅——除了制裁，一切都彻底抛之脑后。

快得惊人，远超一般人类的反应速度，锐文暴起从保镖腰间抽出了一把激光武器，不假思索地抵在了他脑门上。他还不到锐文的腰，连被杀的时候，都只能被人俯视。

他的绿帽子掉了下去，弹了一下，砸到锐文的脚背，浴缸边缘被撞到的瓶瓶罐罐叮呤咣啷砸在地上。

锐文手指一紧，激光马上就要破膛而出。如此近的距离，他的头会被整个打掉，残余的脑浆会顺着淌下去，流到浴室地面上。或许还会烧到脖子，肩膀和他身后的人。那场面一定很令人作呕。

但就在这时，他黑洞一样的嘴张开，快速地吐出了几个词。

“Abby的秘密。”

像是来自地狱的三头犬在狂吠。

他竟然有恃无恐，还在笑？

锐文的动作停滞了一瞬。他手中的武器立刻被离得最近的保镖夺了过去，连带着那只手也被紧紧卡住，用力往他自己裸/露的背上撇。

与此同时，颈上传来被针扎的刺痛感，冷冰冰的液体一下子就占领了全身。那种力量和思考能力迅速流逝的感受，不作他想，是“燃剂”。

粗糙的防滑手套砂纸般在皮肤上重重摩擦，烧伤一样灼痛。锐文想转身摆脱钳制，结果另一个壮硕的保镖也冲了上来，大体重的惯性一下子把他猛地撞到了浴室墙上。

那两个人用力地顶着他，力道足以挤碎普通人骨骼。他从肩到腿，移动不了一丝一毫。

锐文怒极反笑，万没想到会栽在这种场面下，这种人手中。

下一秒，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像蛇一样滑腻却火热的手指贴上了大腿皮肤。

他不自觉地猛力挣了一下，可是被搞了一针“燃剂”，又面对着两个同样自小接受残酷训练的F级，几乎没有造成任何反抗的效果。

“话都没有说完……”手在说话时缓缓抚摸着，“这么急不可耐？”

“别TM给我废话了，杂碎，你不配提Abby的名字。”

“骂得好!”他收回手鼓了三下掌，“可是为什么不配呢？我和她都是从肮脏的，濒死的，有罪的母体中诞生的，我的血统和她一样。”

“比起你，她宁愿和人类生产线上的那些数字编码一个血统。”

锐文嘴上骂着，心里却“咯噔”一下，他果然知道。

“Lion宝贝，我劝你还是省点儿力气。”他仰着头，眼睛上下打量着锐文，说：“你们能有今天，都是靠着那群观众。他们喜欢的，是你们在镜头前的样子，可不是被真实的你们冒犯。”

锐文褐色的双眼死死瞪视着对方，嘴唇因怒火而微微颤抖。

“怎么？不承认”他伸出手指向门边，“‘自由人’竟然挂了A的牌，她那罪大恶极的爹非但没死，还做到了国立第一医院的院长。现在就算死了，也不足以平民愤。”

锐文眉头一皱。隐瞒和修改初始评级是对这个世界，以及身处其中的人最大的冒犯。

这很容易理解，别人个个都在遵守规则，层级严明，接受与生俱来的命运。凭什么独有你例外

艾比更甚，喜欢她的人太多了。一朝信仰崩塌，这些人曾经有多爱她，到时候就有多想让她死。因为他们不想承认自己看走眼了。

他自己也是一样。

不会有任何一个人问他们为什么要隐瞒，就像不会有人问，为什么出生等级测评是最公平的，为什么人类的发展需要这套系统。

“Lion，你是个聪明人。你的头脑和你的身体一样诱人……”

锐文厉声打断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说过了，我和她拥有相同的血统。你稍微查一下就能知道，我们都来自人类最后的净土——‘盗火之源’（The World of Prometheus).”

他说的是地球上最后一个原始聚居部落，一个活的博物馆。

那里保存着几千年前人类的生产和生活方式，以及社会结构。有家长，有婚姻，有族群，有种族融合，甚至有过封建族长和直接民选的官吏。但是没有出生评级，也没有AI公民。

那里有着最多的“自由人”。

没有人知道它为什么会存在，也没有人会问——它的存在写进了宪法——不容侵犯的条款。

它与B.R.纪元同生，共死。

它还是地球上，乃至全宇宙的最后一座围城。进不去，也出不来。

“别说那些了，天都快亮了，我想要什么，你应该很清楚。”

锐文浑身僵硬，头皮发麻，半晌后，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好，你先让他们放手，出去。然后屏蔽你所有的设备，包括里博瑞特。我不喜欢在办事的时候有别的东西看着。”

“啧，果然是Lion，干脆又通透。”

那两个人退了出去，离开之前换了一床墨绿色的丝质床单，还把激光武器留在了床头柜上。

锐文随手抓过一块浴巾围上腰，瞥了一眼镜子里面的自己，烦躁地抬起手把湿发往后一耙。水珠顺着他阴沉的脸往下滑，灯光一晃，惊人的像血。

他一点也不愿意卖/身，更从来没想过会被逼到这种境地。然而命运当头一棒砸了过来……这个人知道他们的死穴。

他必须死。

但不是今天，不是现在。现在杀了他，非但自己会被定罪，还会引发一系列的调查，秘密最终也守不住。

所以，只能忍。

“Lion宝贝，知道你只有过女人，我还特意为你准备了这个……我可不想，看你受伤。”

一个精巧的瓶子放到了洗漱台上，造型是露/骨的雕塑。锐文的拳头紧了又紧，牙关咬得发酸，最后无奈松开。

尽管已经极其克制，但锐文还是忍不住咬牙切齿地嘲道：“你的搭档一个尸骨未寒，一个即将锒铛入狱，你倒是好兴致。”

“一个替代品，一个替代品的赠品而已，我只在意你。”

锐文深吸了一口气，又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不能再进行任何火上浇油的对话了。

一个字都不能。

空气里残留着香槟的酒精味，在注射了“燃剂”，感官退化后，闻着像是腐烂的臭肉。他在满屋子逃不掉的恶心味道里想起了“燃剂”的广告词——点亮你的梦想。

然而他的梦想根本TM没亮，欲望倒是熊熊燃烧——见血的欲望。

他的代谢速度很快，药物抗性也比一般人要好，否则现在早就已经神智尽失地躺在床上任人为所欲为了。但这并不代表，药物不会影响他的判断力和行动力。

他闭了闭眼，忍耐……忍耐……他不是疯子，不是瘾/君子，更不是杀人狂……这比起“生还”来连屁都算不上。

“Lion宝贝儿，”那阴魂不散的声音又从卧室里传来，透着一种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兴奋感，“忘了和你说，傍晚的时候我摔伤了手和腿，刚刚才治好，还不太能用力。所以，要麻烦你在上面，自己出力了。”

“啪”一声，锐文手里的人体雕塑形瓶子拦腰断作了两截，里面黏腻的液体溅了一身。

艹，去TM的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