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满是刺激性烟尘味，吸进来有粗糙的小颗粒，锐文已经把自己当成了架上的烤肉，距离上桌只差一捧孜然。

他曾经预想过，在这个“社会达尔文主义”的官方试验场里，他会消失得无声无息，除了里博，大概没有谁会保留关于他的一丝记忆。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至少有人和他一路。再一想这“配菜”卖相堪称绝佳，他甚至觉得自己赚了，忍不住就笑出声来。

“锐文？”

被想象中的“配菜”犹豫着唤了一声，他愉快地答：“放心我没疯，我好得很。”

虽然在十分钟以前，他还没想过一场仅有意识接入的游戏能这么消磨人，轻易让他回想起第一次进入“生还”的战栗和无力。

那时候他才十几岁，初次品尝炸/弹爆炸在身边的滋味。碎片和渣土嵌进了他的大腿，他本打算出去以后再处理，后来发现那碎片里藏了追踪器，于是他只能对自己动手，狠下心把那块肉剜掉。

直到现在他还清楚记得，那钝刀子用火烧过消毒，所以很烫，割开皮肤的时候还算顺利，但到了肌肉就不是那么好使了，反复好几下才能磨断纤维……现在回想起来，他有点怀疑那刀刃也不是太钝，主要还是他自己手抖。

早已注定好了一样，那种透骨的热和痛再度重演。但这一次他很想欢欣鼓舞——没有人逼他，是他自己主动跳上火刑架的。这就免了抖抖嗖嗖挣扎，割下去当然干脆很多，兴许还没觉得疼就结束了。

“如果我……”

“自己喂。”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结束。一个说完了，一个已经被猜透，噎了回去。

“火灭了！太好了！”“感谢主，Lion没事了……”“哥哥……”

外面的嘈杂一股脑涌了进来，锐文顿时松了口气，大为庆幸他赌对了。然而暗地里又莫名其妙感觉出失落。于是他回到“凡人”形态，走到路边去看那几块即将烧尽的石头——既然无法和人解释，那就不要面对任何一个人。

现在他们没了钥匙，建筑区形同虚设，外围都在着火，他们大概只能留在原地发霉。Dolly像个尾巴一样跟在他后面，卢笙还留在原地安慰小博。

“救……救……”

锐文闻声抬起头，一团火突然从街角朝他们跑来。那火一人高，里面已经一片焦黑，看不出来到底是个什么，声音也弱到像在喘气，无论在这里还是现实都再难有救。

他正这么想着，那人突然跌倒在道上，“咚”一声闷响。J离得最近，走过去检查了一遍，朝锐文摇了摇头，说：“见习神，没了。”

锐文回头瞥了一眼那个一身焦黑，炭一样的人，他正在和小博说着什么，边说边缓缓站起身。

“石头还在吗？”锐文回过头来问J。

J翻看残骸不到五秒，抬起头来答道：“在。”

“先别动。”

从卢笙和这个人的表现来看，只有脱体的“燧石”才会自燃，在他们身体里的石头会好好假装自己是一颗心。但是自燃的条件还不清楚，一定和夜晚有关，然而又不是“入夜”这么简单。

“这是谁给我们送‘温暖’来了？”小博天真地问空荡荡的街道。她的口气是戏谑的，但是上嘴唇的轮廓可爱得就像孩子画笔下的海鸥。

锐文想，这女孩儿太厉害，或者是卢笙太厉害。刚刚还慌张无措的人，现在已经完全冷静了。

又或许是这个环境更厉害，只要游戏还没结束，他们就没有空抱头痛哭。无论自己还是别人，无论是同情悲怆还是劫后余生，都只是一帧一闪而逝的胶片电影，放过了就再调不回来。

他一边想一边抬头看向远处凶猛的山火，虽然不知道后山是自燃的还是被点燃的，但那些躲在里面消极避战的一定很惨。

几条路以外的地方忽然发出一声爆破般的巨响，他全身细胞猛然战栗了一下。下意识看过去，那栋楼也已火光冲天。

“他们烧了图书馆？”Dolly在他身边，发着抖问。

锐文轻轻点了点头，他感觉自己的头重得不行，肩膀都快要被压塌了。

“里面的人……应该都逃出来了吧？”Dolly又喃喃问道。

锐文没有回答她，只要想想那只进不出的门，还有那伙人选择了留在那儿，而不是追击他们……

他忽然压低声音问，“里博，有人跟着我们？”他记得不久前看到一个人影一闪即逝，那人去的方向和现在倒下这个截然相反，肯定不是同一个人。

【就在你一点钟方向的那个拐角。】

他仍旧目不斜视盯着地上那具残骸，问：“是个什么？”

【‘见习神’。】

他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低声对Dolly说，“等一会儿你就去J那儿。”他站起身来走向卢笙他们，无论下一步是进钟楼还是离开，都得先把那个尾巴处理掉。

走近二人后，他抬手去摸小博的头，她一脸嫌弃地避开，嘴角一撇喊道：“你被烧傻了吗？”

锐文大笑着把手拍到卢笙黑乎乎的肩膀上，调侃道：“美黑很成功啊。”

同时他靠近二人，与他们并排，背对那个方向，小声说：“有人给我们送‘温暖’来了，就在后面那个蓝色拐角。”

小博抬头看了看钟，说：“再过大概五分钟就到360°了。”

卢笙点点头，“来得及。”他说完与锐文对视了一眼，两人分头朝那边围过去。

小博留在原地，一时只能看向路上的J和Dolly，那两人蹲在地上，对着堆建筑废料般的“见习神”残骸正在聊着什么。火光把他们映得红彤彤的，像两颗熟到透的樱桃。

三分钟后，他们再回来的时候，锐文手里又抓了一块“燧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