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刘警官还来过一次,显然她更相信这件事是有什么内情,毕竟两个半大孩子能有多大恶意,平白无故去砸人家的车子。她温言相劝,希望两人能把自己的顾虑说出来,地方民警会竭力协调。否则游弋明将面临拘役,回到学校也会有相应的处罚,可能会背上档案,跟随他一生。
游弋明还表现的无所谓,严修立即说:“我们会跟他和解。”
谈完话后,严修又给赵世崎发了消息。
【严修:我们谈一下这件事吧。】
【赵世崎:可以。】
【赵世崎:叫上你男朋友吧。】
严修眉头一皱,为什么一定要叫上游弋明?
【严修:他肯定会去的。】
赵世崎给他发了个时间和地址。
很奇怪的是,赵世崎一个上班党竟然约到工作日,严修和游弋明背着书包跟葛三粒请假,他一听是去找赵世崎的,就以为两人去道歉,签字笔一挥,欣然签下假条。
两人去的时候还没到时间,赵世崎已经等在那儿了。见到他时,两人都吃了一惊,这个搞出这么一帮大事的人,看起来过得并不好。
他还是穿着得很体面,合身的西装,打了领带,是脸上多了些疲惫感。
这人一开口还是很讨厌,他笑着问:“小修,最近不太顺利吧?”
严修开门见山道:“砸你车是不对,你既然让警察一直提醒我们有和解的空间,那就说说你的目的。”
赵世崎笑了笑,迎着游弋明凶神恶煞的目光,说:“我生意上出了点问题,需要找你家人合作。”
“你不是到处宣扬我家破产了吗?”游弋明慢悠悠地说,极尽讽刺的语气,“怎么,青枝工作着不行啦,想跳槽?我家又不是做慈善的,恐怕没有适合你的岗位吧。”
赵世崎皱了皱眉,很快调整了表情,直勾勾的目光落在严修身上,“这样的话,那我换个要求。”
“把你那恶心的眼睛挪开!”游弋明愤怒道,“我家是家大业大,但也不是什么垃圾都收。”
“是不是垃圾他们自己会判断,你只需要给我引荐一下。”赵世崎缓缓喝了口茶,“为了表示诚意,我会先联系警方把案子撤了,以后不拿这件事为难你们,怎么样?”
游弋明摸了摸手机,他家里人不是什么蠢货,大可不必担心会给家里带来麻烦,但是问题是,他在这儿根本找不到家里人啊——江湖只留下了他们的传说,作为他外公的亲孙子,游弋明也不知道外公一家子跑哪去了。
他冷脸看赵世崎,含糊说:“我可以帮你问问,要合作还是要跳槽你自己跟他说吧……”
又看了眼一脸担心的严修,温柔说:“没事儿,我外公铁定看不上他。”
赵世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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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这个口头的承诺,警方那边不久就告诉他们没事了,赵世崎撤案了。
几天后,严修的考试结果出来了——他超出大家的期待,顺利拿下一个名额,如果填报相应的专业,滨城大学的大门依然为他敞开。
但他本人却没有一点松懈,本来指望拿到名额,严修就不会学习了,自然也不会每天盯着他几点起几点睡,学到几点。他极度郁闷地也极度不解地问严修:“你为什么不去学金融啊?金融挺好的,以后挣钱也多,只要你注意养护头发,应该不是个很差的行业吧?”
严修:“我妈希望我学,是想我以后去赵世崎公司帮忙。”
游弋明“呸”了声。
但在严修的监督下,游弋明也逐渐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了,他仿佛接受了自己必须在这里努力一把,为自己曾经享受的欧皇之运付出代价的宿命,任命地跟着严修刷题,复习,每天盯着乌青的黑眼圈。
不仅如此,他心里还揣着隐忧,自那次谈判之后,他加上了赵世崎的微信,赵世崎催问他。
游弋明本就复习得烦躁,回消息讥讽他:
【赵总,你已经闲得天天逼问一个高中生了嘛?一个老总没事可做?】
【还是说你已经失业了,穷得揭不开锅了?】
他又一遍遍拨着外公的电话,就是打不通,游弋明无奈地想:可能这个世界就是没有他外公这个人呢?他去哪找出个人应付赵世崎?
再赵世崎又一次催他时,他把那串拨不通的电话丢给他,并发消息说:你自己联系他老人家吧,可能是他老人家火眼金睛,知道我是帮你引荐,现在连我这个孙子也不想认了。
赵世崎拿到电话后,竟然就消停了。
安静日子没过几天,庆宜出了件耸人听闻的大事。
进城的关口大桥下出现了具尸体。
这是一根大案,在庆宜这样的安静如死水一般的城市中,很快不胫而走。
消息传播得快,基本上每个人都知道了。
庆宜每年有人衰老死亡,有人失踪,有人出意外,这些缓慢的事件被每天的材米油盐的平淡生活冲散,没过多久就被人遗忘了。
可是这次是一件十分恶劣的刑事案件,据说被谋杀的是一个小孩儿,手段极其残忍。
肖庞把这个报道当成猎奇新闻在看,一边跟严修讨论,“说是至少死了十几天,身上的器官器官都烂了,臭吐了好多警察。”
他把报道拿给严修看,严修不经意地瞟了一眼。
他的瞳孔蓦地放大。
尸/体上打了马赛克,周遭有垃圾和翻开地泥土,但是严修认得,那个熟悉的小黄帽。
那顶帽子是庆宜小学发的,因为太土,除了学校有活动时硬性要求,基本就没有人戴过。
除了张齐。
那个小孩。
不久后,调查结果马上就出来了,随着传言加剧,严修也获得了很多号称的一手资料。
那个不是小学生,是庆宜初中的,初一,叫张齐,十二岁,死了一个多月了,年前就死了,死法非常惨烈,肚子被人剖开了,全身都是伤痕,有人猜测是被卖了器官。
严修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他了;上次看到小孩时,他正上了赵世崎的车,自己想去阻止来着,赵世崎恶心地笑着,问他要不要上车。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他当时的确又恶心又害怕,捏着自行车的把手犹豫了很久,还是骑着车走了。
后来康眉告诉他,张阿姨和赵世崎在谈恋爱来着。
严修忽地感觉心头仿佛被尖锥刺痛,他不知道吗?
他知道!
他知道跟赵世崎搅在一起是讨不到好的。
但是他没有阻止,眼里又朦朦胧胧地看到了那天那抹笑容,刹那间,冷汗顺着严修地鬓角流下。
“呕——”严修一阵干呕,立即冲进了教室隔壁的厕所,伏在洗手台上,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游弋明闻声拍他的肩膀,“怎么了?胃不舒服?”
又接着问:“你看到报道了?”
严修举了一捧水沁在脸上,他抬起头时,脸上还有没有来得及凝固的水滴,“他们刚刚讨论的是张齐。”
“那个弟弟?张齐。”游弋明顿了一会儿,“是住你家附近那个?”
严修点点头,水珠挂在他浓黑的睫毛上 ,沁进他因为过度揉搓而泛红的眼里。
游弋明看着他苍白的嘴角,“这件事情警方会调查的,你不要想太多,你只是认识他,这跟你没有关系。”
“有关系。”严修提高了些声音,带着哭腔说,“我那天看到他上了赵世崎的车,我没有提醒。”
他捂住额头,“当时赵世崎在那儿,我看到他就不舒服,你知道的,我不想跟他离得太近。我其实就是害怕…… ”
“严修,你别钻牛角尖。”游弋明扶助他下坠的身体,将他搂在怀里,“这不关你的事。你能保护好自己我就恨感恩了,而且不一定是赵世崎做的。”
游弋明宽阔的手掌隔着薄薄的校服春装拍顺他的背,他才一点点平静下来。
他也知道,张齐的命案不一定就跟赵世崎有关,可一想到这件事情,那次逃开了的自己就像是一把沉重而冰冷的重锤,将他一次次地锤入地底。
……
中午时,警方的人又来了,还是他们熟悉的刘警官和严警官,他们一样隔着教室门口的那扇窄窄的玻璃看教室里的人,今天恰好是数学课,三粒正在给学生们念答案,见状放下参考答案就出去,几人隔着教室门口聊了几分钟,三粒从门口探出半个身子,招手把严修叫了出去。
这次他上了警车,到了警察局,坐在招待室,趁刘警官给他接水的空当,给游弋明回了条消息。
【严修:到警察局了,就是问问情况,没事。】
“张齐的事情听说了吗?”刘警官温和地问。
严修把手机息屏,放进自己地口袋里。
“我们已经跟你老师说清楚了,这次事情比较严重,在学校不好谈这个。”和她对峙的两位警官说明来意,“你跟张齐是邻居吗?”
严修点了点头表示理解,“隔着一条街,不算住得近;他妈妈之前在我们家里的店里工作,但也是很久之前了。”
“你家的什么店?”严警官抬头看了他一眼,年轻警官的头上挤出一缕缕抬头纹。
严修捏紧了水杯,“情/趣/用/品店。”
严警官没什么表情,接着记笔记,“你见过张齐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严修:“只见过几面,他有几次放学后来这里等张姨下班,他个子很小,说话声音也很小,平时穿的衣服都很旧,——”
严警官打断,“他性格怎么样?”
“我接触得不多,看起来胆子很小,话也不多……”严修微阖眼睛,慢慢地回忆着,尽量客观地描述这个人,“但是他很听张姨的话……”
“你确定你没记错吗?”严警官用狐疑的目光打量他,“你口中的张齐跟别人讲的差异很大啊。”
这位警官的眼神深邃而锋利,严修无言地跟他对视了很久,想起这人在办公室里对他的不公正的问话。
因着赵世崎的案子,他早已在这群人眼里被判了刑——大概是个难以理解的怪人,因着不被社会接受起了报复社会的心。
严修把水杯重重放在办公桌上,水杯沿着桌沿溅出几滴。
窗外的天色暗下来,他想到曾经在警察局外面枯坐的自己,到如今还能记得那天的太阳很大,蚂蚁负重往前爬着,每次只能挪动小小一段距离,他突然就觉得很没有意思,疲惫又无力。
他终于收回放空的目光,心想:这还有什么可以说的呢?这么想也就这么说了:“我已经说过了,我跟他不熟,你们问他母亲,还有他同学,都比我知道的多。”
这时刘警官突然从外面走进来,她比严警官要年长一些,说话也温和不少,“严修,你先冷静点,出了这事以后,张姝兰精神情况很不稳定。”
“什么?”严修顿了顿。
“说得简单点,她可能被刺激疯了。”严警官无奈说道,他端起自己的茶杯咕噜咕噜喝了几口水,办案无门上火涨了好多颗痤疮,在严修的追问下哼笑几声,又不说话了。
“张齐失踪有一段时间了,张女士起初没有操心,发现他的尸体突然间就精神失常,现在还在医院住着。”刘警官说,“严修同学,我们已经问了他的同学,现在希望得到更全面的信息。”
严修沉默了会儿,才说:“我刚说的都是实话。”
刘警官:“你父母那里——”
“我父母跟他们更不熟,他们平常都不在家,张姨是通过别人介绍的。”严修说,“他们没有见过张齐。”
严警官一端茶杯走了,女警看了眼他的背影,抽出了张作废的A4纸,撕下一绺,写下自己的号码递给严修,“你要是想起什么来了记得跟我打电话。”
严修把纸条揣进校服口袋里才转身离开。
刘警官送他出门。
他在警局门口恰好听到一阵谈论的声音,言语像在打官腔。
“谢谢你愿意抽空。”一位警官领先小半步未身后的人引路,一边回头跟他说话,“只是一个例行查问,没有什么。”
“理解,这是每个市民都该做的。我也恨惋惜,如果有什么能帮助他们母子的——”赵世崎看见站在台阶上的严修,停了一下,又接说,“我也能心安点。”
警官继续领着他往里走,“那你跟张女士已经分开了吗?”
“是的,我们分开很长一段时间了。这个事情也怪我——”他继续跟着警官往里走,“当时张女士总是跟我抱怨,说他的儿子在外面跟社会青年混在一起,还偷别人东西,我那段时间也是工作压力大,觉得她太絮叨就提出了分开——”
“你的意思是说张齐再学校里就总是跟社会青年混在一起,还偷别人东西?”
“这个我真不太清楚——”
他们的身影穿过警局的大厅,进入另一间会客室;严修看着门口的石碑,脑子里还想着赵世崎的话,想着他自责地把这一切归咎于自己对前对象母子的不尽责。
他的脑子又会想起那个令人作呕的笑容;还有因为恐惧而逃开的自己。
这时,裤兜里的手机振动了一下,他掏出手机:
【游弋明:不用怕,照实说就行,相信警察叔叔!】
【游弋明:乌龟狂甩鼻涕.jpg】
上面两条是刚刚发的,这条是刚发的:
【游弋明:宝,英语小测刚刚发下来了,你145,我125,我决定奖励自己翘掉英语课来接你!】
严修收起手机时,嘴角还有一缕浅浅的笑容,他收回手机,伫立再最后一级台阶上。
“怎么了?”刘警官以为他嫌坐公交麻烦,“需要我送你回去上课吗?”
“不用,我朋友来接我。”严修目光看着远方的路口,神色淡淡地说。
“哦——”刘警官的目光顺着他的眼神望过去,这一时半会儿也来不了,不知道他在望眼欲穿个什么劲儿,“那你进来坐着等会儿?”
严修转过身去,“刘警官,我有一些基于个人的想法。”
作者有话要说:小朋友好惨,心痛,后面会给他写一个好的结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