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有意见的是严新材，他的脸终于从碗里抬起来，“烦不烦？就回来一天，提他多少次了？老跟儿子念，儿子是他的吗？”

“是他的就好了！”康眉对峙道：“你也知道是你的啊？你教过他一天吗？儿子的生活费你赚过一毛吗？要不是赵世崎拉关系，你能有工作吗？没有赵世崎的提点，你儿子能次次考第一?”

赵世崎和康眉都是滨城土著，年轻的时候在外面闯荡，作为老乡就互相认识了，一来二去地结交到现在。

他们的出身都很草根，但赵世崎很有能力，在外面混了几年，成了一家电子公司的高层，积累了不少人脉和资源。

他发达以后，也没忘记帮助年轻时的朋友，经常帮衬康眉开的这家小店；康眉生了严修之后，对这个小辈也给予了无微不至的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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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场地分配不开，步入高三后，庆宜的大课间就从跳阳光少年改成跑步。

经过主席台时，一边喊自己班级的口号，喊自己决胜高考的雄心。

挺傻的，但是在高三学子眼里，莫名有仪式感。

严修在倒数第二排，穿着夏季的校服短袖，他出了些汗，厚重的刘海压在头上，皮肤上又黏又腻。

周遭是一群散发着汗味的青春期男孩子。

严修在其中，太不好受了。

忽地，他的脚被拌了了一下，严修踉跄几步，差点扑到前一个人身上。

邹凯笑嘻嘻地，“学霸，身体不行啊，昨晚学到几点啊？

那帮小跟班开始附和着打趣他，“学霸你这腿都熬软了。”

“这么拼，不考七百四都对不起你的努力。”

3D的笑闹声在他的周遭回荡，“哈哈哈哈你个傻逼，全省第一都不一定能找到考七百四的？没有见识，你考个七百四给我看看？”

“我考不了，我没有学霸聪明。”

“你只是没有人家拼命而已。”

“那可别，要是抢了学霸的第一，他想不开怎么办。”

……

几个男孩子取笑着，严修沉默不语，眼镜贴上皮肤，很不舒服。

这里的每一个声音他都很熟悉，在这两年里或多或少地奚落过他。

“不苦不累，高三无味；不拼不播，高三白活。播种勤奋，收获未来；把握今天，成就明天——一——二——三——四——”

一个清澈的低音，不是他熟悉的，夹在一众人群的喊声中，异常清明，淹没了那些刺耳的声音。

严修微微转头看去，游弋明双手握拳，目视前方，嘴巴微张在喊口号。

“啊，操——”他前面的一个男生突然踉跄几步，扑到前排身上，前排又是邹凯的另一个死党，两人“卧槽”一声，双双倒地，后面的游弋明像是预料到一样，稳稳地顿住，留开一个足够的空间；让其他班级的人观赏他们四仰八叉的姿势。

老葛弯着腰急冲冲地进来，扶额叹气，叫人把他们扶走。

跑操完惯例是教导主任的讲话时间。

教导主任叫何育，就是学生口中的地中海中年男子，第一爱好是把学生们的手机扔水里，第二爱好是国旗下给学生们打鸡血。

今天的主题是每学期一次的颁奖仪式。

何主任先在国旗下发表讲话，激励高三学子后，又念起获奖学生的名字。

“请念到名字的同学站到讲台上领取奖项。”

先颁发的是高一高二，其次是高三的前三名，理科从后到前依次是，“赵子琪，钱诗雨，严修——”

念到严修时，一阵热烈的掌声响起。

严修在人群中走出来，在一众学弟学妹的惊呼声中站上讲台。

低年级的学生不知道他们三班里的这些纠葛，但他们知道——高三的第一名，大概率是将来庆宜市的市状元；严修自从进入高中，一直稳拿第一，妥妥状元预备役嘛。

况且预备役还很帅。

严修穿着荧光加灰的校服，屈肘接下何主任颁发给他的奖学金证书和一个信封，

台下的游弋明看着他。远远就能看出这人皮肤很白，嘴唇很红，在男生中算很艳丽的长相，只是这副绮丽的外貌被压在厚重的刘海和巨大的黑框眼镜下。

何主任招呼几人拍了单人照，又给几个人拍了合照。

看着几个得以门生走下主席台，何主任又拿着话筒，一脸慈爱地宣布，“接下来是一个重量级奖项，来自社会的热忱于教育的爱心人士捐助；每学期我校只有一名同学获得这个奖项。”

他热情地主持，搞得像在公布年会的中奖嘉宾，“获奖人是——严修，请严修同学上台领奖。”

台下又爆发出热烈的掌声，严修还没走下升旗台，又被叫了上去。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地面，曲起食指，指背推了推镜框下缘，又回到台上。

何主任把证书和信封给他，拍他的肩膀说继续努力。

严修把新领到的证书和原来的重叠到一起，聚在胸前准备拍照，何主任招呼他，“抬头，笑笑。”

他才抬起头，看着下面穿同款校服的同学们，一双双眼睛张望着看向他；这些目光他都很熟悉，他能熟练地给他们分类——有艳羡，有惊异，有好奇，还有奚落和嘲讽……忽地，他看到了一双意味不明的眼睛，定定地注视着他，带着探究和几分同情？这双眼睛属于转学生，那人正站在他们班级的方阵里，由于身高优势，整个人十分突出，一双眼毫无避讳地打量起严修。

让严修想起，游弋明刚来学校那天，葛老师向全班介绍他，他站在讲台上，睁着一双锐利的眼，目光在班级里逡巡，自己偶然跟他对视了一眼，像是被锁住的猎物，让严修无端地想要挣扎。

他不喜欢这样的目光交流，又迅速低下头，在工作人员无奈的叹息声中，拍下一张没什么表情的照片。

游弋明站在人群中，凭借高个子清晰地看见主席台上的男孩不情愿地被何主任摆弄，又不说一句话，消极配合的状态。

其实严修对他也是这样的，说不上恶劣，更不是友善，而是距离。

游弋明深刻地感觉现实在打自己的脸，严修才不会二话不说主动扑过来追他，严修都懒得多看他一眼。

“靠，凯哥，这个时候我也慕了，怪不得学霸那么拼；你看看，多出风头，全校的妹子都认识他了，怪不得人家情书收到手软——”

“肤浅。”邹凯嗤笑了声，“你知道这个奖有多少钱吗？”

小眼睛摇摇头，学校就只有严修得过这个奖，严修从来不会给他们分享拿了多少钱。

邹凯举起两个手指晃了晃。

“草了，两万？”小眼睛瞪大了眼，“我说呢，学霸为什么那么努力。”

邹凯又故作高深地叹了口气，“理解不了，这奖就是他叔叔颁给他一个人的，干脆当压岁钱发给他得了，何必非要从学校走一遭，出风头上瘾吗？”

“凯哥你什么意思？”

邹凯说了个电子公司的名字，是国内数一数二的科技公司，“他那有钱叔叔就是这个公司的高层，这个公司在国内很多学校都有设教育奖励金，但是在其他学校可不是这么个奖励法。”

几人啧啧一声，都觉得严修和他的叔叔狼狈为奸，把电子公司拨给他们的钱吞了。

“邹凯，你有病吧？”游弋明他挑着眉毛，把手机转向他，“你说的那家科技公司——青枝科技公司是吧，他们在国内的十三个城市贫困市投放过资金作为奖学金，其他多是城乡及乡村学校；像庆宜一样，只有一名获奖人的学校去年有三个，前年有五个……”

“懂吗？严修不是特例，况且，就算分给一百个人也轮不到你。”严修从后面进入队伍时听到的就是这样一番话，游弋明表情严肃，修长的手指握着菲薄的手机，对着邹凯的脸，“凡事要讲证据，网上随便一查就有信息，拿这些东西造谣，显得你是个捞比。”

邹凯的脸上顿时青红交加，小眼睛也不知道情况怎么发展撑这样，一时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看到严修一脸淡漠地站在队伍后，是整个事件里唯一的软柿子，索性直白道：“游哥你何必替严修说话，严修他根本无法沟通，你以后就知道了，没必要因为他跟兄弟闹成这样。”

游弋明说：“我什么时候承认过你们是兄弟了？”

他的眼角垂下来，单眼皮显出几分凶相，不比平时嬉皮笑脸的样子，让小眼睛有点害怕。

他们怕他神秘的家庭背景，也怕他此刻身上的威压。

小眼睛沉默了。

游弋明看到归队的严修，变脸速度极快，迅速咧开嘴角，两派整齐的牙齿白得亮眼，一侧露出的尖牙又显得有点憨。

刚才那点令严修心颤的目光消失不见，游弋明露出了不加掩饰的，冤大头般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