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修屈指敲玻璃桌子。

游弋明睁开眼睛，顺着眼前的手指关节，看到被米白色长袖拢住一半的手背，再往上，严修低垂着眼看他，耷拉着很开的眼角，像一片光泽度不同的叶子。

严修收回手，把书包挂在手腕上，“上去了。”

游弋明在极短的时间内搞清楚状况，摸了把下巴，确定自己脸上没有沾着唾沫，才跟在严修身后，看着他穿着拖鞋在楼梯上印下一个个脚印，游弋明也踩着厚底的运动鞋规矩地覆在那些细瘦的脚印上。

严修在二楼入口处的鞋柜里拿了双拖鞋给游弋明。

游弋明低头看了眼，不是新的，但是很干净，看样子也很久没有穿过了，“是你的吗？”

严修：“是。”

游弋明弯腰把运动鞋脱下，换上这双蓝色拖鞋，掉了小小一截脚跟在些外面，他有些星飞地活动了下双脚，把自己的运动鞋收在严修白天穿的板鞋旁边。

严修家的二楼还算很宽敞的，三个居室，其中一个微微敞开门口的应该是严修的，游弋明隔着敞开的一条缝看到了在楼下时看到的浅蓝色窗帘。

严修在客厅左右看了两圈，指着隔壁紧闭的房间，“你今晚住那。”

“啊？”游弋明提高了些声音，“那是谁的房间啊？我不住你爸妈的房间。”

严修转过头看了他一会儿，耷拉着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就是间客房。”

也就是他长得好看，这个死表情但凡放在颜值低点的脸上，都会把人的火气拱起来，

严修说完又拉开自己的房门，游弋明很没有客人的自觉，也跟着一起进去。

他终于进了严修的房间，其实跟三十岁的严修差不多，少年的他也很爱干净，喜欢那些浅淡简洁的色彩；也就是三十岁的严修更会享受生活一点，会买自己喜欢的设备，会偶尔在客厅放点鲜花，一副小资同性恋的德行。游弋明只当是经济原因吧，或许严修还没有足够的可以支配的钱，买那些现在不是那么实用的东西。

他的床是极其简单的铁架子床，一侧有个白色的床头柜，再旁边是严修的书桌，窗户那边还有个书架和衣柜，除此外就没有其他家具了。

严修拉开衣柜在找衣服。

游弋明悄悄地观察他的床，浅灰色的床单下垫的大概不是床垫，而是很厚的棉花，看起来蓬松又饱满，他在心里笑着诽谤了一句“小豌豆公主”，趁严修背对着他，手贱地去拍一把，拍完觉得自己也有点中毒，很想扑上去躺一躺。

严修踮起脚够上层的床单，不知怎地竟有几分柔软，游弋明抱起手臂，得寸进尺地问：“我不想睡客房，我能睡这儿吗？”

严修仿佛没找到合适的，空着手转过身，他的目光从游弋明游移到床单上，皱眉问：“我们都是同性恋，可以睡一起吗？”

一句骚话已经挂到嘴边，可一看严修那表情，游弋明直觉自己今天犯了这个贱怕是要凉，“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不想在别人家还单独住一个房间。”

他顿了一会儿，又问：“严修，你为什么会愿意我来这儿住？”

因为自己在他家的店里买东西错过了宿舍就寝时间，没有地方去，成功道德绑架了吗？

得了吧，哪个律师会被道德绑架？

严修也没有说话，他也想知道为什么？

因为想看看自己能不能经历重塑筋骨的痛苦获得勇气，因为想试试在离开这里前，能不能捡到星星？

两个严修在拉扯着，一个说人生苦短何妨一试？一个又笑他痴人说梦小心悔不当初。

他很自然地忽略掉这个问题，“我去阳台上拿床单，你在这儿待着别动。”

说完，他就踩着拖鞋出门了。

没得到答案的游弋明也不是很泄气，他经过这些天也算明白了，把成熟严修的性格强加在□□严修的身上只会操之过急，况且，他也不是很忍心……反正他可以等，在这儿线的蛋疼，就只剩时间了。

他继续观察着严修的房间，企图从每一个物件里抠出心上人的小细节。在三十岁的那段恋爱里，严修一出场就给他应接不暇的爱意，他就像一只突然被扔进了蜜罐子里蚂蚁，甜的他晕头转向，大脑当机。而现在的状态更像经历着一段真实的恋爱，他感受着恋爱时每一个阶段的青涩患和得患失。

严修的床头柜上放着一个玻璃杯，杯壁上是幅纹理图形，里面大概装的是凉水，灯光打下来十分透亮，生生把水装成普通人喝不起的艺术品。游弋明失笑，呵——就算打扮得再土，那种穷讲究的气质也是还在的。

床头柜的抽屉微微敞开——游弋明往前走了几步。

“你在干嘛？”严修厉声问道，他一直手臂上挂着折好的床单，另一只手握着门把手，“不是让你别乱动吗？”

游弋明愣了愣，下意识地双手上举作投降状，看了眼抽屉委屈说：“我没有。”

严修几步上前把抽屉关紧，将游弋明带到隔壁，把床单给他，“自己换，浴室在外面。你不愿意跟邹凯他们一起住就申请换宿舍吧，明天别来了。”

说完他就离开了，游弋明只听到了几声脚步和关门声。

他都不知道自己哪又得罪这人了。

游弋明在这里也看了看，这个客卧比严修地房间还大还精致，规整得像个样板间。床上用品都很齐全，铺的还是细腻的绸红色真丝，他叹了口气，心累地抱着严修送的床单半躺在豪华大床上，反思哪有没做好被嫌弃了。

操了，床单上都洒了香水，好他妈刺鼻啊！

严修家来过什么不正经客人？

他从床上弹起来，皱着鼻子换上严修给他的浅色床单，搞出了一身汗，又出去洗了个澡，躺倒床上时，闻到自己身上和严修一样的味道，把带着薰衣草香的薄被拉到心口，心情舒缓不少。

他自发原谅了今天对他不好的严修，定了个早起的闹钟。

……

过了一段时间堕落的生活，游弋明已经完全被这帮高中生同化，第二天听到闹钟时，脑子都快炸了。他缓缓睁开眼，看着这让自己浑身不适的装潢——这是在严修家里啊。

他迅速起床收拾，想获得跟严修一起上学的机会。

拉开门严修弯着腰正在门口换鞋，听见响动还有点诧异，似乎没想到他能起得来，“我带着钥匙，你走的时候把门关上就行。”

“什么啊？我不睡回笼觉，我跟你一起走。”游弋明一边说一遍扯着睡皱了的短袖往卫生间走，其实也没抱什么希望。

他在卫生间迅速洗漱完，严修真的在等他。

严修端坐在餐厅，又换回了拖鞋，穿着长袖校服，书包还背在肩上，手里拿着一本背单词的册子，看见游弋明出来，抬眼看了看他，又低下头去看自己的书。

游弋明心中一喜，迅速换鞋跟他一起下楼。

两人出门时都七点了，严重超过严修的上学时间，他打算扫共享单车走，游弋明却叫着要吃早饭，“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不吃等会儿有力气学习？”一想这人还是浑身使不完的力气学习，又说：“跑操的时候晕倒了怎么办？到时候我当着全年级的面把你公主抱回教室，大家都看着你——”

“闭嘴。”严修停在一家早餐店门口，向游弋明抬了抬下巴，等他进了早餐店后，自己在门口偷偷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秋季的七点，天光大亮，正是小学初中上学的时候，刚刚发育的小孩子们坐在家长的电动车后座，带着头盔，小小的身体背着鼓胀的书包——严修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小时候，没有人接送他，好在学校离得近，他那个时候没有长开，个子不高，又白净，经常被误认为女孩子。

……

游弋明是在里面买满汉全席吗？

严修等了几分钟进去抓人，见游弋明一副冤大头样，手里正拿着打包好的包子和豆浆稀饭，服务员正在帮他整理打包的袋子，严修短促地催了一声就出门了。游弋明也着急地跟上，从服务员手里接过没整理好的袋子，各种大大小小的包装袋让他手忙脚乱。

“严修，你想吃什么？”后面的人边整理着口袋问。

严修刚想回答随便，这时有人低声叫道：“严修哥哥。”

低头看去，这个熟悉的声音属于张齐，这会儿正是初中上学的时间，张齐混在了这帮人里。小孩今天头上戴着一顶黄色的渔夫帽，是小学交通安全宣教活动时发的，上面还印着宣传语和学校的名字，穿的是一件泛白的短袖，洗的多了布料柔软得贴身，肩线处圆润地垂下去，从严修的角度可以看到布料贴着肚皮，有那么一丁点隆起。

像是小孩儿还没发育时有点鼓的肚皮。

这真的已经上初中了吗？

“严修哥哥。”张齐看他没答应，又仰着脸叫了声。

“嗯。”严修注意到他额角有点擦伤，疤痕淡了被微卷的刘海藏住。

“哟，这是那个小卷毛吗？戴个帽子看起来跟小姑娘一样！”游弋明两手拎满了东西，大步走过来，跟严修并排着看张齐。

“哥哥。”小孩见是严修的同伴，也冲着游弋明叫了一声，声音怯怯糯糯的。

“哎——”游弋明扬着声音回答，高大的人俯视着面前的矮个小孩儿，“上次那俩傻大个还欺负过你没有？”

“没有了，谢谢哥哥！”

“哈哈哈哈哈哈你弟真老实。”游弋明冲严修的方向说，他不知道张齐的名字，笑呵呵地说，“小卷毛，你想吃什么，游哥请客。”

张齐看了眼严修，老实回答道：“豆沙包。”

“豆沙包是吧？”游弋明在自己手中的纸袋里翻找片刻，“有，你真走运，再吃个肉包长个子，豆浆也给你一杯。”

张齐手双手接过游弋明给的东西，因为太多还抱在胸口。

游弋明腾出一只手，空闲的手马上要摸到张齐的安全交通标兵渔夫帽上，一副身残志坚撸小孩儿的样儿。

“走了。”严修拔腿离开早餐店。

“哎——等等——”游弋明收回手，整理着剩下的袋子，在张齐“谢谢哥哥”的声音下离开；由于提的东西太多，还有豆浆稀饭之类的流食，他怕东西倒了，快步走了一段才追上严修，献宝一般问，“严修哥哥，你想吃什么呀？我每种都买了些，一定有你爱吃的。”

严修忽地停住转身，跟惯性往前竞走的游弋明差点鼻尖撞额头，缓缓说道：“豆沙包。”

游弋明一笑，低头去翻袋子，几秒后他反应过来——

这个是真没有。

本来是有的，但是刚刚给那个小不点儿了；游弋明不挑食，把店里的每种口味的包子都买了一种，他吃严修挑剩下的就行，没想到那小不点儿真会挑。

“没了，豆沙包给那小卷毛了；你吃其他的吧，这个是奶黄馅儿的，也是甜的——”

严修手背轻轻一推他就走了；还听到后面的人抱怨，“你怎么这样啊，没有喜欢的就不吃，快二十岁的人了跟几岁的小孩儿一样——”

严修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又看了眼手机，早读已经开始了，他很少在路上这么浪费过时间，自己中邪了跟个二百五在这儿瞎闹。

他有点烦躁，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颗星星。

他没管身后的人有没有追来，扫了辆共享单车骑走。

到教室时早读已经进行到尾声，马上就上第一堂课了，肖彷争分夺秒地跟他分享今日新闻，说游哥昨晚又跟邹凯那帮傻逼打架了，一挑十还打赢了；严修早就猜到了，听到是一人跟十个人打架时，他的眉心还是蹙了蹙。

肖彷又感叹，“唉，还住一个宿舍，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真尴尬啊，听说游哥家都不在本市，要退宿也不知道住哪啊。”

有二百四十万住哪不行？

住哪都行，反正别往自己家里跑了。

严修强迫停住遐想，去看手里的单词册子，那本书被他拿了一路，还是没有背完安排的量，早读前惯例需要完成的练习今天也都没做。

刚才偶然间看到张齐，他仿佛看到了几年前的自己，他低头看笔记本第一页是密密麻麻的学习计划。

……

约莫过了三十分钟，游弋明才到，他平日迟到惯了，今天折腾一通居然还算早的。

肖彷一把接过他手里的吃的，“游哥，我领了你没意见吧。”

“拿走。”

东西太多，肖彷拿去前面分。

一个打包好的纸杯被杵在严修课桌上，还有塑料袋装着的一个又大又白的包子，褶皱处有个红点，是那家早餐店给豆沙包做的标记。

“你怎么提前走了？”男生愠怒着质问。

严修没说话。

游弋明一拳打在棉花上，不知道在心里怎么加工这件事的，闷闷说：“追你真他妈费劲儿。”

严修回呛：“没人让你追。”

游弋明更冒火了，他准备回怼“你以为我愿意？”但看到严修另一只手还紧紧握着笔，指节处绷得很紧，另已经拆开了塑料袋。

他忽地就泄了气，吵架归吵架，还愿意吃他的饭就还好，不算太见外。

睡觉可以帮助哺乳动物疗愈伤害的。

肖彷乐滋滋地拿着纸袋回来，“游哥要给你留吗？你吃几个？”

男低音有点瓮，“吃个屁，气饱了。”

得到指示的肖彷大快朵颐，将最后的两个肉包塞进自己嘴里，看到同桌捏着一个包子半天没动，“学霸，你不想吃吗？”

他凑近了些，又问，“怎么你这个是热的，我们吃的都是凉的？你这是什么馅儿的啊，你还吃吗？不吃给我我还能炫！”

“别了吧。”严修指了指他默写没对几处的本子，“吃太多思维会不活跃。”

“啊？”肖彷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同桌修长的手指捏着塑料袋，把皮薄馅多的大白包子送进嘴里。

作者有话要说：吵架归吵架，还愿意吃他的饭就还好，不算太见外。

游弋明你不要太离谱。

话说我换封面啦，害怕我仅存的几个老板找不到我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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