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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坦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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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后几步的方多病没注意这边,径直朝乔婉娩奔去。

“阿娩你怎么样,可有受伤?”方多病为她松绑,细细检查一圈,“还好还好,是不是不舒服,我带了药……”

方多病一向会把乔婉娩所需的药品带在身边,无论对方需不需要,哪怕轮不到他来做这些,没派上用场是好事,有紧急情况他也能及时应对。

乔婉娩则是久久回不过神来,那柄软剑是刎颈,她断不可能看错的,这世上鲜有人知,那是李相夷师兄所赠,几乎从不离身的佩剑。

“阿娩……姐姐?”

“……我好多了,谢谢你小宝。”乔婉娩攥了攥汗湿的手心,回眸。

“那我、我扶你。”

不同于两人还得顾及男女有别,李莲花安抚好姑娘,便背着她稳步走远。

“李莲花你等等我们!你知道怎么出去吗!”方多病一急,也顾不了那么多:“姐姐要不我背你吧,在地道待久了你更难受!”

都是江湖儿女,拘着那些个礼数作甚,乔婉娩点点头,拾起早被搁在一旁的少师剑,手臂搭上方多病两肩,由他小心翼翼将自己背起。当年坐在轮椅上掉眼泪的小屁孩,为了李相夷一句话努力练功日日吃下苦药丸子的小少年,如今也长大了,竟也有这样宽厚温暖的肩膀。

方多病加快脚步跟上李莲花,但心脏怦怦直跳带来的紧张感,并非他强装镇定可以平息的。在某处拐角,乔婉娩应当是太累了抱不稳,方多病下意识把她往上掂了掂,女子轻呼一声,气息喷洒在耳边,少年顿时满脸通红,磕磕巴巴地解释起来。

“我我我不是故意的阿娩姐姐!我是怕你掉下去……”

“我知道的。”

“姐姐你、你能不能别对着我的耳朵说话……”喉结微滚,少年稳住心神望向前方,“哎李莲花呢?怎么走那么快?”

乔婉娩借着火折辩明方向:“无妨,往左边走,我记得那里有出口。”

百川院后山海棠林,落花漫天,美不胜收。

可李莲花无暇关注美景,姑娘连绵不断落下的眼泪像是一把钝刀一下一下扎在他的心上。他见过她怨恨崩溃,无法抑制的痛哭,却从来不是这样,哭得跟被人抢了玩具的孩子一样,泣不成声。

“你把剑还给我,那是我家的,不是你的……”

“等回去就还给你好不好?在外面收回剑鞘也不方便。”

“不要我不要!你还我!”

李莲花轻拍她扯着自己衣袖的手,也罢,被发现就被发现好了,不管了。他伸直左臂,催动内息,软剑如游蛇钻出袖口。

“还给你了,拿好,别碰剑刃,当心伤到。”

在凉亭另一侧安置好乔婉娩的方多病怔怔看着这一幕,姑娘将剑珍而重之地护在怀里,抽噎声逐渐缓和……

“刎颈剑?怎么会呢……阿娩姐姐,我只见过刎颈的画像,你说,那是刎颈吗?”

无人回答方多病的问题,四周寂静得可怕,似乎只余下姑娘断断续续的抽泣,和李莲花沙哑的嗓音。

“你如此在意这把剑,因为它是、它是……”答案已然明了,只是他不敢相信,那残害贺家满门的罪魁祸首是他自小一起长大、感情胜过亲兄弟的师兄。

李莲花颓然而坐,直到肖紫衿赶来也未有动作,杂乱无章的嗡鸣充斥在耳边,少时深夜听到的女子哀鸣,此刻姑娘微弱的呜咽,混杂,融合,纠缠不休。

早在当年他便想过,若世上真有冤魂厉鬼,或许有朝一日她会回来报仇,凶手指向纵然是他万般不情愿挂上钩的人,他亦不会徇私。

可那没来由的难过是什么呢。

“李莲花……”方多病低声唤他,少年不似以往活泼朝气,整个人都蔫耷耷的。

“有什么事明日再谈吧,阿云累了,我得带她回去了。”李莲花没什么表情,眉宇间疲色明显。

方多病点点头,今夜发生太多事了,也该理顺了想通了之后再说。

少年走远,李莲花转向仍抱着剑不愿撒手的姑娘,刎颈锋利,已然划破衣衫,他心中一紧,赶忙伸出手去,贺云却以为他是要来抢,瑟缩着抱得更紧。

“我不过来!你别怕!会伤到你的……阿云……”喉头滞涩,可一时间竟不知用什么名字来称呼她。

姑娘不再紧抱刎颈,把剑托在掌中,递到他面前,泪涟涟的眼眸神采褪尽,语似呢喃。

“我贺家一百二十七条人命,若说祖上、父辈曾经做过一些恶事,仇家上门,刀剑无眼,倒也……倒也能算因果报应……可阿云他才不到八岁,他还等我回家去为他过生辰,我准备的生辰贺礼永远没有机会送给他了……不是想要云铁吗,不是都答应给了吗,为何仍不肯放过他……”

“阿、云……”

“那是我弟弟的名字,你每唤我一声‘阿云’,我都会想起他。”

贺家幼子贺昭云,曾经哭红着眼求他去寻阿姐,孤苦无依的孩子只剩下阿姐了。而她,是他十余年来从未释怀的心结——贺映雪。

剑被拿走放到一边,纤长的五指虚虚握拢,填满这份虚无与哀愁的,是与她所不同的温暖,充盈着药香、让人生不出分毫抗拒之意的怀抱。

“你不向我寻仇,我这条命你不要……可否请你等一等我,余下的路让我陪你一起。”

姑娘没有应答,李莲花不再追问,在她缓过来之后,两人回到普渡寺厢房洗漱安睡。

把那些难言之隐,无法捅破窗户纸的秘密,留在梦里吧。

……

翌日,晨光透过窗棂,暖意点点攀上眼皮,扰人清梦。

李莲花自那醉人又缠绵的梦中醒来,身旁空无一人,他坐起身,瞧见桌边悠哉饮茶的姑娘。

贺映雪吹了半天热茶,估摸着都要凉透了,才一口饮尽,省得某人又来唠唠叨叨。而后,漫不经心地偏头,往李莲花造型诡异的腰下一瞟。

李莲花轻咳一声,扯过被子遮掩,讪讪挤出一句“观音垂泪”,试图挽救一下自己的形象。

“是吗?”姑娘话音寒凉,被夏日清晨的暖风裹挟相送,似冬雪初融,“观音垂泪那么大能耐,还能影响你在梦中喊我的名字?”

日有所想,心有妄念,整日压抑着,就会在他睡梦松懈之时一个劲儿地冒出来。

“或许吧……我会尽力克制的。”李莲花迟疑地沉吟几秒,“说起名字,我已知晓你的身份,那日后我该如何称呼你?”

“名字而已,都行。”

“你身份特殊,唤你真名恐引来有心人猜忌,这样,人前便与以往无差,私下你我二人……喊你阿雪可好?我记得我师父会喊师娘作‘芩娘’……映娘?”

话音刚落,李莲花伸手,把那猛掷过来但准头不大好的茶盏接住,茶水喝空,只有几滴溅在手背上。

“谁许你这么喊了!”

李莲花从那恍如朝霞渲染的面庞收回目光,这般羞恼倒是与梦里别无二致……他按下某些孟浪之念,迅速整理好衣服,下床,凑近,赔罪。

“怨我怨我,是我唐突。往后只唤‘阿雪’,绝无其他非分之想。来来来,喝茶——”李莲花讨好一般斟了茶,确认温热可以入口才递向姑娘,可未等她接下,转手又送到自己嘴边。

“……李莲花!”

好巧不巧房门也在此刻被敲响。

娇声呵斥惹来屋外三人面面相觑,他们来得不是时候?

的确不是。

李莲花面上带笑,含着歉意:“三位院主特来看望,李某深感荣幸。不巧,在下刚惹夫人生气,不便请三位进屋,有什么话就在外面说吧。”

白江鹑指了指旁边的空屋,不等开口,李莲花连连摆手拒绝:“在下不放心夫人,不能走远。哎哟这——这剑匣里装的不会是……”

若在百川院,大可屏退弟子驱散众人,在普渡寺便不好这么做了。有些事放在明面上,大庭广众之下,怎能不尴尬呢。

云彼丘硬着头皮上前,打开剑匣:“昨日多亏李神医,我们才能寻回少师,今日我特意将其带来,好让李神医一睹少师剑。”

“这宝剑我哪有资格啊。”李莲花眼神掠过睚眦雕纹缠绕的剑柄,啧啧赞叹,“能亲眼得见已是无憾。再者说,昨夜方少侠功劳最大,要不是他相助,我只怕再也见不着我家娘子了……方少侠向来崇拜李门主,他若能一试少师,定然欢喜!”

话都这么说了,哪好意思再强求,云彼丘将满腔疑虑咽下,唤来弟子,呈上汤盅。

“李夫人昨夜受惊,李神医想必也是焦心如焚,这是我特意差人从醉江楼买来的花生粥,温润暖胃,此时喝上一盅再合适不过。平江——给李夫人送进去……”

“不必了!”姑娘嗓音细软,却不给人回嘴的机会,“云院主这份心贺云替夫君谢过。实不相瞒,我年少时最为仰慕李门主,为此摸清了他所有喜恶,我知道他从不吃花生,对花生过敏,自那时起就极其厌恶这东西。后来挑了个与李门主容貌有几分相似的人结为夫妇,便也不许我夫君吃。”

李莲花蹭蹭鼻尖,小声提出质疑:“娘子,这话当着我的面说,不太好吧?”

“你闭嘴。”

他哪敢说话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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