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着然诺消失，羽弄风转回来坐在正堂地太师椅上，一个人生闷气。

东王爷就算是一个人呆坐着，也是画一样的美。

一如既往的湖丝中衣，映着薄纱里冰雪一样的肌肤，若隐若现。发丝或垂或挂，眉目颀长，面目清洌。锁骨仿佛刀刻，横躺在衣领上方半寸。一手随意搭在椅靠上，一手伸在一旁的高几上轻轻叩击。

门外脚步响，东王爷也不抬头，没头没脑地问，“怎么样？”

“不是他。”

“几分把握？”

“九分以上。”

东王爷抬头，眉头瞬间舒展，仍旧是神采飞扬的笑。

“不错，跟本王想的一样。就探花爷那小巧的身量，若说会点轻功还说得过去。如果说探花儿爷会武功，还能同时发出十几把暗器，本王可是打死都不信。”东王爷啜饮了一口杯中的茶水，继续说，“说说吧然将军，清晨在大理寺，你是怎么出来的。”

“属下惭愧，本来属下应当一直清醒着的，不过后来属下还是没有撑住。当时属下晕了过去，醒来之后，发现已然身处两个街区之外。”

“撑不住？”东王爷眉尖和语调同时上扬，“本王倒是很想用铜鞭试试，然将军究竟能撑到什么程度。”

少年握着拳的手微微发青，没有说话。

“也罢，事情已经过去了，本王姑且大发慈悲，下不为例。不过下次再发生这种事，然将军可要提前看看黄历，找个半仙给自己算算，本王会不会还有今日这样的好脾气。”东王爷道，“如果本王没有听错的话，然将军果然不是自己走出大理寺的？”

然诺道：“是。”

羽弄风道：“如此看来，你我的猜测就对了。有人把你救了出来，不管那人是谁，他都不希望你死。而且可以肯定一点是，那人一直都跟在我们身边。第三，那人很有可能是那晚在葡萄园偷袭你的人，而那人又碰巧会烛龙诀。”

羽弄风又道，“再说你走后，再屋顶上放暗器偷袭我和裴半仙的那人。如果那人和偷袭你的人是同一个人的话，那么有一点必须解释，那就是那人如果想杀我，为什么不直接放一个烛龙诀出来。我羽弄风四年前武功尽废，只能靠物理输出造成伤害，想杀我不是很简单。”

羽弄风又又道，“再再说，如果以上我们说的两人是同一个人，那么他的这些行为只能有一个解释，他并不想杀你，也不想杀我。”

羽弄风又又又道，“再再再说，我们在大理寺碰到了朱怀。朱怀可是反贼，他自然希望我死无葬身之地。但是他看见我非但不慌不忙，反而说已经在那个地方等候多时，要告诉本王说要来提示本王，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羽弄风又又又又道，“再再再再说，燕返和朱怀又是怎么知道无妄的？这种毒难道已经成了大白菜一样的东西，路边十文钱三斤的？而且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西北。这些线索总共是三条：一：天倾西北，地不满东南。这条线索是在葡萄园的尸体上找到的。二：金生丽水，王爷所找之物，当在西北。这条线索是裴珩给本王测字，提供给本王的。三：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这条线索是朱怀提供给本王的。如果我们假设杀人和抛尸的是同一伙人，那么提供给我们线索的就分别是：凶手，裴珩，朱怀。”

东王爷目光一闪，“那么我们可不可以假定，裴大瞎子，朱怀和凶手同属于一个组织呢？”

然诺想了想，说：“不对吧，朱怀可是反贼，为什么要来提醒王爷呢？”

东王爷呵呵一笑，“牌局还没到最后一刻，又有谁愿意那么早亮出自己的底牌呢？”然后倏忽收住笑意，“今日突击审讯探花爷，探花爷的表现算是承认自己跟朱怀是一伙了。而且葡萄园的尸体就应该是日前告老还乡的厨子，杀他的目的就是为了让王府里开缺出一个职位来，好让他们安插探花爷进来。如果根据这个假设来看的话，凶手，探花爷，朱怀肯定是一伙人，那么，我们又有什么理由信任裴半仙呢？”

然诺脸是一贯的黑，嘴是一贯的沉默。

东王爷中指伸出影青瓷盏，带出一点鲜血。中指一弯，大指一扣，随手一弹，“然将军，你不会对裴半仙有什么感情了吧？”

然诺一抽气，“属下不会。只是这五天以来，裴珩和属下、王爷一起，同生共死，也算是患难之交。属下是大兵出身，一向对共同作战的同袍十分看重……”

一声冷笑腰斩了然诺的话，东王爷的话从头顶上盖下来，“然将军这是在暗指本王，说本王不该从法场上把你兄弟二人救下来？本王当年好心好意，却给自己找了个兵油子？”

然诺咽下了没说完的话，一口气在气管里兜兜转转，半晌才悠出来，“属下……知错。”

“烛龙诀，是当年齐王羽行远传授给本王的武功。本王只教过两个人，其中一个是你，另一个已经死在四年前的饮马河了，这是你亲眼看见的。后来本王的武功又被齐王亲手废去。所以这世上唯一一个会烛龙诀的，就站在本王面前。”

羽弄风手中换成酒杯，“而前日，我们都看见了。在御柳营，出现了另一个人，也会烛龙诀。”

烈酒烫过咽喉，一阵苦辣。

“如果四年前，在饮马河，那个人跟你一样，也没有死……”

“不可能！”然诺说出来才意识到自己失语，连忙重新回去抱拳站好。

这世上向来只有羽弄风打断然诺的份，然诺的三个字自然打不断羽弄风的话，“……万一你弟弟还活着，而且还站到了本王的对立面上——请问然将军，你当何去何从？”

语气轻飘飘，垂在空气里。

然诺垂着眼眸，把表情都掩藏在沉默里。

一寸殷红，停在少年纤巧的手腕上。

“哦对了，”东王爷打破气氛，“本王还有件事需让然将军跑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