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怎么了?”
纪知颜从椅子上站起来,带动椅子腿在地面上摩擦,发出一阵不怎么好听的声音。
其他三人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她微微倾身表示歉意后就抬脚走到了离座位有些远的一个角落继续讲话。
“晓瑟你知道是谁给纪教授打电话不?看她好像有点担心的样子啊?”
张芊的视线从纪知颜站起来后就没离开过她,直到隔着空气看到她皱起的眉头后才把视线收回来,又转头问旁边的杉晓瑟。
虽然这是纪教授的私事,但是看她这么担心的样子难保不是又一个情敌来的电话。
还是个颇有分量的情敌。
杉晓瑟目光垂下,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沉默片刻后才摇摇头,说自己不知道。
其实她觉得这个电话肯定是昨天那个来了个电话就把纪知颜叫走了的人,但她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只能说不知道了。
但一个电话就能叫走她,肯定是很重要的人了。
“这位是?”
叶书终于得了个机会说话,于是问张芊自己面前这位有些陌生的少女是谁。
“噢,对了,还没介绍呢,这位是杉晓瑟,纪教授的表妹,”张芊顿了顿,又神采飞扬地加了一句,“是个画画天才。”
“画画天才?比纪教授在植物学上还天才的那种?”叶书故作了个震惊,随后又微笑着向杉晓瑟颔首,“你好。”
看看,看看,这语气,这股仰慕劲儿,谁要是说他对纪知颜没点想法的话,张芊就能把“无目者也”四个字拍他脑门上。
“那倒是没有纪教授天才,毕竟在我这儿没人能比纪教授还厉害。”
张芊堆起一个假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她从睫毛的缝隙里看到叶书明显有被噎住了的神情。
“那么巧啊,对我来说也是这样的。”他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放下杯子的时候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响。
双手手肘撑在桌子上,骨节分明的手指交叠在一起虚虚地托着叶书白净又不失硬朗的脸。
他向杉晓瑟颔首,回应了她刚才在二人说话间隙里说出的一句你好。
一时无言,三人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了还在打电话的纪知颜。
她单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搭在了抬起的手肘上,微微低头,并未绑得严肃的发丝散下来几根,像在简洁的线稿上落下几笔凌乱的线条。
“我说过了,受伤了就好好休息。”
“那你现在听到了吧。”
“别想些其他事。”
“我有时间会来看你的。”
“还有……以后出了事一定要告诉我。”
在嘈杂的背景音里她的声音反而显得更清晰了些,像是在夏天蝉鸣的围绕里流过的清泉。
让人平静了下来。
她挂掉电话,揉了揉眉心,抱着手臂出了一回儿神才转身往回走。
三个人像是脖子里装了弹簧,在她转身的一瞬间里就把头转了回来,装作一眼也没看过她的样子。
不过杉晓瑟的视线收束得不够干净,被纪知颜抓住了逃跑时留下的尾巴。
“谁啊?”杉晓瑟看自己偷看她被抓了个现行,索性把想问的问了。
纪知颜拉开椅子坐下,端起杯子喝了口水,喉头滚动两圈,仿佛是把回答吞进了肚子里。
“是她吗?”
至于这个她是谁,可能就只有纪知颜自己知道了。
“嗯。”眼眸和下巴一起垂下,放在大腿上的双手交叠在一起。
纪知颜没否认,显然猜到杉晓瑟问的是谁了。
但是张芊不知道啊。
“不是,你们打哑谜呢?”
这句话脱口而出之后她瞬间意识到自己这也太过界了吧,便又讪讪地开口:“啊那个,没事儿啊,不用告诉我,我随口一问啊哈哈。”
真尴尬啊哈哈。
“没什么,就是一个朋友受了伤,告诉我一声而已。”纪知颜冲张芊笑了笑,示意她不用因为这个觉得有什么。
“受伤了?问题大吗?各个方面的专家我都认识几个,或许能给你朋友看看。”
叶书转头看着纪知颜,眼中透出关切之色。
张芊幽幽地看他一眼。
啧,该你表现了是吧?
但她也只是在心里挤兑挤兑叶书,明面上还是觉得如果他真认识专家也是个好事。
“谢谢,不过她已经做完手术了,好好休息应该就没什么大事了。”纪知颜对叶书摇摇头,再冲他笑了笑。
啊啊啊啊啊你不要冲他笑啊!你没看到他那一幅五迷三道的样子啊!摆明了就是觊觎你的美貌啊!
真正觊觎纪知颜美貌的张芊如是揣度叶书的心理。
“走吧,回家。”纪知颜抬起左手,看了一眼表之后再看了一眼杉晓瑟面前几乎没动过的菜。
她向后靠到椅背上,抱着手臂挑眉看对面的人,嘴角挂着的笑意暴露了她依旧觉得杉晓瑟不听劝的行为很好笑。
“啊?你下午不在学校里了吗?”杉晓瑟没管她脸上带着的“不听老人言,吃亏在前。”的意味。
“我下午没课,实验室今天也没什么事,我不回去留在这儿干嘛?”她抬起手指指青椒里的月饼,“再说了,你吃饱了吗?”
……
确实没有。
她点点头,跟着纪知颜起身,又跟着纪知颜向身边两个人道了别,最后才迈步往食堂外走。
直到两人只剩下蓝白蓝白的背影的时候,叶书才盯着被杉晓瑟拽住的袖子,微微地皱了眉。
“回家?”
他转头看坐在座位上边吃饭边感叹北清的食堂一如既往的难吃的张芊,发出了疑问。
“啊,晓瑟现在住在纪教授家里呢。”
叶书听罢眉头皱得更深了些,强压下心里不知道为什么产生出的一丝微妙。
嘭。
车门被关上,杉晓瑟扯出安全带系上。
发动机的震动带动着空气也震颤起来,也连带着让杉晓瑟的神思有些脱缰。
“纪知颜。”
她偏过头,看着正在转动方向盘的纪知颜。
“怎么了?”
这句话和刚才接电话的那一声有些不一样,刚才是带着急切与关心的。
“如果我受伤了,你也会来看我吗?”这话听起来有些没头没尾。
“啊?”纪知颜偏头看她,眼中有些疑惑,手上的动作也停住,车出车位出到一半,歪歪斜斜地停在了车位上。
“我就问问,没什么事。”杉晓瑟摇摇头,把头转了回去,懒懒地盯着前面,像嫩姜一样的手指却相互摩挲着。
空气停滞住,在车内逐渐温暖起来的气温中凝结出一股透着些别扭的气息。
“你说程漾啊?”纪知颜动作停了一小会儿后就接着挪车了,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缓慢地在北清的校园里行驶了一段时间。
杉晓瑟略微愣了半秒钟,随后嘴角又浮现出一抹不明显的笑容。
“程漾?她叫程漾?是我见过的那个人吗?”
“是她,她骨折了,现在在医院里。”
或许是气温烘托的原因,纪知颜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伤神。
“很疼吧?”杉晓瑟抓着安全带,好像她自己也骨折了似的。
纪知颜分出眼神看了她一眼,看到她皱起了眉,抿起了嘴,眼睛里也透露出关心。
不知道为什么,纪知颜突然笑了一下。
“看上去,很疼。”
“你和她什么关系啊?”好像你很关心她的样子。
“我们……”
车正好驶到校门口,短暂地停了下来,识别通过的机械声响起,红白相间的栏杆缓缓打开。
旁边人形道上有两个女生,其中一个拿了奶茶在手里,另一个微微倾身喝了一口,随后竖起了大拇指。
这时寒风吹过,撩起几根发丝,冷得少女直打颤,两人挽起了手,紧挨着向学校里走去。
纪知颜收回停滞了一秒的目光,轻踩油门把车开到了门外。
“我们,认识很久了。”
她双手搭在方向盘上,手指微微用力捏着上面的皮边。
“很久了。”
被主人无意识地放得轻柔的嗓音飘荡在空气中,飘摇的尾音好像一直在杉晓瑟眼前晃荡。
“有多久?”
北市的一大特点,就是红绿灯很多,现在她们不过才开出学校几百米,就已经遇到了一个。
并且运气很差的,碰到绿灯刚变红的时候。
车轮堪堪停在斑马线旁,静静等待着前方如织的行人走过。
冬天里人的影子淡淡的,投射到地上像是蒙着纱,每个人的影子都在碰撞与交织,看上去像是处在热闹的觥筹交错之间。
纪知颜看着红灯旁边不断变动的三位数字,扇动了几下眼睫。
“你知道阿尔兹海默症吗?”
她还是盯着跳动的数字,像是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知道的。”杉晓瑟这两天一直恶补现代知识,阿尔兹海默症这个病她在昨天晚上才看到了。
“这样说吧,我想就算我得了这个病,我也不会忘记她。”
纪知颜转头看了一眼有些发懵的杉晓瑟,看到她愣住不动后才回头靠上椅背。
“真的很久了。”她轻声呢喃着。
真的很久了,久到程漾的名字从只有她一个人珍视到亿万人皆知。
真的很久了,久到她从被人欺负的孩子长成了别人口中温柔的纪教授。
倒计时结束,红灯变成绿灯,停在斑马线后的车辆齐齐喧闹起来。
被车轮带动的黄沙随着寒风向后飘去,飘到不知名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不要觉得我程漾漾是恶毒女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