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玫是到了厂子，才知道宋怀言出事的。

按理说像她这样的是进不了工厂的，但她能确确实实的说出去里面找什么人，也能告诉门卫自己家里人就在里面上班。

所以门口的门卫，也就一点都没有阻拦就让她进去。

进去直奔宋怀言工作的地方问了一下，很快李晓玫就从对方的同事口中知道了所有的事情。

所以很快，李晓玫就顾不上多想，就直接去了附近最大的四厂派出所。

沈阳的很多店铺、警察局和派出所都是按照地名和附近标志性建筑物起名的，有些甚至是根据附近最大的工厂和公司起名的。

在他们这片，四厂派出所就是最大的派出所。整个沈阳钢铁四厂的员工发生摩擦和打架，事情如果闹到要报警的地步了，基本都是来这里报警的。

而这次，等李晓玫一口气跑到四厂派出所门口，她便看到了派出所院子里被众人围在正中心的宋怀言。

此刻一个穿着一套黑色中山装，脑袋上还戴着一个中山帽的三四十多岁中年人正伸出手指头骂他呢：“我告诉你姓宋的，不管你们的关系有多好，你都是一个外人。一个外人，你就管不了我们家的家务事。”

“是啊，小宋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家大树。但大树那样，我们真的负担不起啊。”中年人刚刚骂完，他旁边的一个跟他年龄差不多的中年妇女伸手迅速的拉下了对方举的高高手指：“与其让大树他一直昏迷着瘫着，我们还不如让他在睡梦中轻轻松松的走呢。”

“阿姨话不能这么说吧，大树哥是在工厂出的意外。他现在医疗费有工厂负担着，你们担心什么呢？一个人如果昏迷个半年一年甚至三年四年，这个时候你感觉家里有负担，你感觉一直等着也没有希望。那这个时候你选择放弃，我们也能理解。但现在大树哥只是昏迷了一晚上，他会不会真的瘫痪我们还不知道。他以后会不会真的变成植物人，这些连医生都不敢肯定。这样的情况下，你们连几天都不等，就直接跟医生说放弃治疗，你们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被李晓玫一直担心着的宋怀言，也在这个时候大声反驳起来。

听到他的声音依旧中气十足的，李晓玫心里的担心才彻彻底底的放下，然后她向前的脚步就下意识的慢了下来。

“对啊，对啊，知道的会认为你们是看不得大树哥躺在病床上受罪。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为了赔偿金，为了让你们家的谁接替大树哥的岗位，想害他早点死呢！”

“对啊，对啊。就算你们真的这么想，但至少等个十天半个月吧。柳哥一出事你们就拔管子，这也太心急了吧。”

宋怀言一说完，他的好朋友赵冲和梁向天也立马高声的附和起来。

“你们——”

那位同样站在中间的三四十多岁中年人，已经被气得浑身发抖了。如果不是被身边妻子模样的女人，以及两个十四五的孩子拉住，对方可能下一秒就冲过去凑他们了。

“向天说的没错，就算你们着急，也不应该一星期都不给——”

宋怀言的话，被一个巴掌结结实实的打断了。

狠狠的甩了宋怀言一巴掌，随即刚刚从派出所内部真正出来的宋爷爷，便指着惊住的宋怀言厉声道：“死小子，你给我闭嘴。柳家的事情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你赶快跟我回家。还有你们，你们也赶快回去。能做的你们都做了，其他的事情你们也少掺和。再掺和，我们家宋怀言就是你们的榜样。”

宋爷爷的这一巴掌打的太狠了，他一巴掌上去，整个派出所的大院似乎一下子就安静下去了。

被打了一巴掌的宋怀言，抬手下意识摸向了自己的脸颊。

看着对方的反应，本来刚刚来派出所的李晓玫，下意识的往旁边躲了一下。

现在是六点多钟，外面已经慢慢变黑了，但派出所院子的大灯却还没有亮起。

在这样的状态下，加上现在应该也是派出所的下班点，总是有人进进出出的。

所以李晓玫这么一躲后，里面大家也就没有发现了她。

“老人家你也不用明嘲暗讽，今天就是天王老子过来了，你家的孙子随便替我们签字就是错的，就是犯罪。今天要不是看在你识趣给我们一百块赔偿的面子上，不然我肯定不会放过你孙子的。反正我家的情况，不管我们是选择救治我们大树，还是选择放弃，那都是我们家自己的事情，就是跟你们无关。这个不管你们找谁，不管你们嗓门有多大，道理都是我们身上的。所以我劝你，继续管好你的孙子。不然下次可能你们就算拿钱，也一定能把他从派出所捞出去了。”

“这你放心，我家的孩子我肯定会管好。这种吃力不讨好，为了一个兄弟被兄弟的所谓父母打到派出所的事情，我肯定不会让他再做的。他还小，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多的是有了后爸就没有亲妈的事情。经过这次，他肯定会吸取教训的。”

“你——”

十来人，继续在派出所的院子里激动对峙着。

看着被打了一巴掌就捂着脸颊沉默的宋怀言，看着四周的环境。在稍微的看了一下后，最后看到那些人貌似快要出来了。

李晓玫在反应过来后，还是转身快速离开了。

她家跟宋怀言家一直都离的非常近，小时候他们在石头村时，房子就是盖在一起的。

后来搬到工人村的新房子了，他们的家也是只隔着一堵墙。

离的近，其实也不全都是好处的。

至少双方家里发生什么矛盾和争吵时，住在隔壁的一家就算不特意的专门倾听，也会清清楚楚知道了隔壁家究竟发生什么了。

从小时候开始，但凡听到隔壁宋家吵架或者大人教训宋怀言，李晓玫跟她哥哥都是假装不知道的。就算要说，也是那件事情过了很久了，他们才偷偷的问宋怀言的。

同样，李晓玫跟她哥哥，其实也有偶尔被父母和爷爷奶奶教训的时候。只是他们现在年龄大了，这样的事情越来越少了。但在以前时，这种事情确实时有发生。

而为了顾及他们的面子，宋怀言这边当时也是假装不知道他们家发生了什么的，也是事后才尴尴尬尬的询问的。

反正此刻，即便感觉不应该，李晓玫也下意识的远离了。

她感觉自己如果被父母和爷爷奶奶打了，肯定不愿意让别人知道。

然后到了宋怀言这边，在反应过来时，她也莫名其妙的迅速远离了。

*

“唉，听说言言今天被那个柳大树的父母给骂了！”

“柳大树就是那个昨天出事，伤到脑子了，后来动了手术的那个。听说他爸爸是跟言言爸妈一起出事的，听说他们是一起进工厂的。听说就是因为他们父母的事情，他们的感情才特别好的。所以昨天对方一出事，言言就冒充他家里人直接签手术同意书了。柳家那边，好像是不愿意那个孩子动手术。所以今天得到厂子的通知赶过来后，就直接跟言言干起来了。”

虽然在派出所的外面看了一会，但因为离开的算早。所以等李晓玫回去时，时间才七点钟。这个时间正好是他们家吃晚饭的时间，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李奶奶和李爷爷就把他们今天听到的事情，再次给李晓玫说了一下。

“爷爷，这事情最后会怎么样？”

跑了一趟派出所却什么都没有干的李晓玫，此刻端着自己大海碗，终于后知后觉的问了起来。

“这个就看厂子里面的领导怎么看了，如果他们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那就是口头批评和警告一下。但如果他们想抓典型，事情可能会很严重。”

有些担心的李爷爷如此说着。

就是这个时候，他们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

他们这里所有的楼房，全部都是三层的。基本上只要听到楼梯口有声音了，他们就知道上来的是谁。

所以此刻，等意识到是许久都没有回来宋爷爷回来后，坐在沙发正中央的李爷爷立马对坐在旁边的李奶奶使了一个眼色。

李奶奶跟他过了一辈子了，几乎是李爷爷一向她了过来，她就反应过来了，就立马放下手上碗筷，直接跑了出去：“是宋兄弟和言言吧？快进来，我们刚好做了晚饭。你们吃完晚饭，再回家吧。”

“好的，嫂子。我刚才还在想家里有没有吃的呢？赶巧你出来问我们了。”

李宋两家是几十年的邻居了，是属于宋爷爷和李爷爷都一起长大的情况。

也许随着时间的推移，在有的事情上他们各自有各自的主意。但在一些重要决定和重要事情上，他们两家却是从来都没有隐瞒的。

此刻宋大牛刚好想跟李爷爷商量宋怀言今天冲动了事情，便苦笑着，迅速的带着宋怀言来李家吃饭了。

“李哥！”

“李爷爷！”

“过来了，进来边吃边说吧。”

“宋爷爷，先吃饭吧，我奶今晚刚好做了很多米饭。”

大家进屋便下意识的寒暄了两句，随后等李晓玫端上来两大碗米饭。李奶奶又切了一根香肠，又在原本的凉菜中切了两根黄瓜后。最后大家就坐在饭桌前，真的边吃边说了。

“也是这小子做事不考虑后果，今天就那么一拉一拽，就把家里一百块白白赔给那个姓柳的。现在这还只是柳家那边呢，到时明天等他进厂子了，还不知道厂里会怎么处罚他呢。”

大概说了一下今天的情况后，宋爷爷就说起自己的担心和顾虑。

“要不我们私下找一下郝书记和陈厂长？于厂长那边我们基本上是说不上话的。但找一下郝书记和副厂长，还是可以的。”

明白了事情的轻重，在工厂待了一辈子的李爷爷也立马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也是这么想的，就是不知道是现在就去，还是明天再去？今天去吧，现在已经七八点了，感觉好像太晚了。但如果等到每天，又怕太晚了。”

“郝书记平时睡的挺晚的，他那边可以现在就去一趟。至于陈厂长那边——”

两位老人都在尽心的分析着，在这种场合一向安静的李奶奶也下意识的沉默着，一句话都不敢乱说。

李晓玫转头看着坐在小板凳上，一直捧着饭碗的宋怀言。

见对方沉默着，一直在下意识的抬筷子，但却什么都没有真正吃到。

看着对方右脸脸颊上，仔细看才能看出的那一点点浅浅嫣红。

在沉默一下后，李晓玫便夹起几块香肠片和几根青菜，迅速的放到了对方的大碗里。

“谢谢！”

看到李晓玫夹过来的东西，一直吃着白米粒的宋怀言下意识的道谢着。

但听着自家爷爷和李晓玫爷爷的议论声，在这个时候他也放下碗筷，极为认真道：“爷爷，李爷爷，你们不要再讨论了。这次工厂肯定会抓我做典型的，这次不管你们找谁都没有的。所以这个钱，这个人情我们还是省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