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
司明钰突然平静得和刚才宛若两人。
他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众人,只握着谈筠的手,默默坐在她的床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赵云松其实很想说一句人死不能复生。
但看着司明钰现在的模样,他又觉得这话说不出口,虽然他不知道司明钰和谈筠经历过什么。
但是,自从回到殿下身边,二人之间的感情却是众人有目共睹的。
给点时间,让殿下冷静冷静。
赵云松对上一旁李卫的眼神,莫名懂了他眼中的意思。
想着,两个人也不敢多说话,默默退了出去。
巫族人是不想退的,正如仡徕远所说,要说不想让谈筠出声,他们比之司明钰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他们这儿的人都看过情况了,也找不出救人的办法。
仡徕远眼眸一深,摆了摆手,带着族人也退了出去。
阿菀是巫族前圣女,当年那一手医蛊巫族内无人能及,或许由她来看看能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之后的事,司明钰没有细说,只匆匆带过。
突厥军果然贼心不死,可惜有孟广压阵,就算加上两万援军,也不得不缴械投降。
突厥大王子在军中突染恶疾,败退而走,而带着两万援军而来的突厥二王子却被孟广手下生擒,现在还当个战俘关在军牢里。
至于一早就被关押的方阳夏和石吉二人还未来得及细审,听说方阳夏在牢里不知多少次问石吉为什么,但石吉却一言未发。
本来在坪洲的仡徕菀和范池已经到了鹤绥镇,但因着司明钰把客栈围得跟个铁桶似的,二人只好住在鹤绥镇的另一家客栈里。
至于巫族人,现在还留在鹤绥镇的只有两人,一个仡徕菀,一个“仡徕瑶”。
其余巫族人在仡徕菀从坪洲回来后的第二天,就启程返回川泽郡,当时,面对谈筠的情况,仡徕菀也无计可施,巫族众人想的是,大不了回去把大巫带来,看看到底是巫族的命脉失灵了,还是有其他的天意是他们无法窥探到的。
同时也是想知道,谈筠现在这个虽然没呼吸、没脉搏,但同时也不会僵硬、腐烂的状态到底是怎么回事。
司明钰的手下们按照他的吩咐,将客栈四周围了个严实,别说是一个人了,就是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孟广甚至在战后来拜见过司明钰,询问他战后事宜的安排,但司明钰只传出了一道道手札,却是连个脸都没露。
换个人可能都觉得司明钰高傲了,但孟广不知道从哪里听闻,司明钰似乎与这客栈的老板娘鹣鲽情深,那老板娘不仅给鹤绥军捐粮、捐军需,还在最困难的时候带头军民互助,更是在石吉的刺杀中,以身挡刀。
那这么一看,司明钰就显得有情有义了。
与孟夫人关系极好,被下属戏称为老婆奴的孟广觉得司明钰这个端王真是越看越顺眼,一看就和那些一肚子满是黑墨水的文臣不一样。
谈筠咽下最后一口鸡汤,眼神却飘忽不定。
十天,她也没想到她昏睡了十天,这期间还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她只觉得自己浅浅睡了一觉就醒了呢。
一个睡了十天,没有脉搏、没有呼吸的人,突然就这么活蹦乱跳了,她该怎么狡辩,才能让人不起疑。
“所以,筠儿,现在能换你告诉我,你的身子到底怎么回事了吗?”
谈筠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司明钰的视线突然落在了她的身上,一直以来温温和和的视线,此时却犀利得吓人。
谈筠的手还捧着碗,脑子不停转着,怎么解释?这怎么解释?
若是换成她,她也是不信的。
司明钰不会把她当妖怪了吧?
谈筠被自己心里想的可能性吓了一跳,当下眼睛就红了起来。
她不想司明钰把她当妖怪。
司明钰被她红了的眼睛一惊,方才还如同刀剑一般的眼神霎时柔和了下来,他轻轻将谈筠揽入怀中,“我不是怪你。”
当然不是怪她。
硬要说,司明钰怪的是自己,没有保护好她,也是哪里做得不够好,才让谈筠不敢说出自己心底的秘密。
司明钰轻轻叹了一口气,算了,不想说就不说吧,还能怎么办呢?
他拍了拍谈筠的后脑勺,刚想开口,就感到谈筠抓紧了他的后背。
“我的身子……”谈筠顿了顿,“有钱就能养好。”
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话了,虽然听着怪怪的,但也是大实话,她总不能说自己已经死了需要花一百万买复活丹吧?
司明钰的手停在半空,“要多少银子?”
“一百万。”
司明钰轻蹙眉间,“我当时给你的玉牌里,应该有一百万吧?”
谈筠叹了一口气,活像司明钰是个不懂事的孩子。
“你的钱,我怎么能随便用?”
“而且那钱被我拿来买粮草了。”
“都买完了?”
不至于吧?一百万都拿来买粮食了?这年头粮食要这么贵了。
谈筠不轻不重地锤了他一下,“想什么呢?就花了五十万两。”
就这五十万两还是自己给自己抬价抬上去的,但凡她不是买得这么急,应该都不用花这么多银子。
想起来谈筠就心疼。
司明钰一看她那表情就知道她钱瘾又犯了,赶忙拍了拍她的后背,“花得好!要是没这五十万两的粮草,鹤绥镇也撑不了那么久,坪洲也不会出兵了。”
谈筠嘟了嘟嘴,一副被哄好的模样。
心里却在想,刚刚那茬算是过去了吧?司明钰应该不会对她的身体情况起疑了。
司明钰轻轻拍着她,突然出声,“我们回应都去。”
谈筠一愣,猛地抬起头看他。
司明钰眼中认真,“这次鹤绥镇平乱有功,借此定能让父皇赏赐,王府里还有些地铺田庄,古董字画,大不了全卖了,一百万我们肯定能凑齐。”
谈筠听着他一项一项地列举能拿出钱的地方,霎时间都觉得自己说不出话来。
“你……”
“你不觉得我奇怪吗?”
谈筠没忍住,还是问出了心中疑惑。
就算其他人不清楚,但司明钰这十天贴身守着她,应该是最清楚她不正常的人。
司明钰弯了弯嘴角,“不觉得。”
他那双明亮的眼睛里盛满了星光。
“放心,这十日里只有我一个人守着你。”
“其他人就算知道你的情况,也是第一日,皆是可信之人。”
“仡徕菀出去的时候,我就让她放出话去,已找到救你办法,没有人会怀疑什么。”
“你现在醒了,还是大家都喜欢的谈老板娘,什么问题都没有。”
谈筠没想到,司明钰让所有人都出去客栈,只自己一个人守着自己,是打了这样的主意。
这是他第一天就下的命令吧?
那一天他就想到会有这样一天了?
他到底猜到了什么?!
司明钰没有说自己到底猜到了什么,他只是如同往常那般笑着,“筠儿,别怕。”
谈筠自己都没发现自己在微微颤抖,正如司明钰所说,她内心一直是害怕的,害怕秘密被揭露的一天,她怕看到别人异样的眼神,怕被别人当做怪物。
那一百万,赚了些又用了些,虽然都不后悔,但心中难免焦急到底何时才能凑够复活的钱。
她常常说自己是个死人,天不怕地不怕,但其实,她自己都害怕自己是个死人。
她想活!
她想当一个正常的、普通的活人。
司明钰突然从脖子上取下一块小小的白玉玉坠。
“筠儿,这是我娘留给我的玉坠,说是想护佑我平平安安长大,我娘来不及为未来媳妇留下什么金器首饰,但我想她一定会喜欢你的。”
谈筠耳边嗡嗡的,这一瞬间,她的世界小到只容得下司明钰一个人。
“我知道,现在既没请有名望的夫人提亲,也没有三书六娉,委实是不知礼数了些,但是我……”
“我愿意!”没等司明钰说完,谈筠就打断了他,“我愿意!”
说着,还直接结果司明钰手上的玉坠,径直往自己脖子上套。
可能是动作太慌乱了,一下子还没套进去。
司明钰眼中是掩藏不住的笑意,他按住谈筠扑腾着的手,就着她的手,稳稳地将玉坠戴到她身上,“天地为证。”
谈筠摸了摸胸口的玉坠,那上门还带着司明钰的体温,在她心上滚烫滚烫的。
“永不相负。”谈筠郑重地回望司明钰。
虽然从小没人教过她礼数,谈筠也知道此时她与司明钰这样属于私相授受,于理不合。
但是,这一刻的谈筠只想握紧眼前人的手,和他一世共白头。
——
说要回应都,也不是能马上就回去的。
至少要把鹤绥镇的事处理完。
战死士兵的入土为安,鹤绥镇的重建,这些早在孟广的主持下,有条不紊的展开。
只有两件事,孟广自己一人不好做决定。
一,刺杀司明钰的石吉。
二,成为战俘的突厥二王子——哈扎克。
哈扎克作为敌国王子,就算他再不受宠,他也是人家突厥王的儿子,孟广可以是个骁勇善战的将领,但面对这种国际纠纷,他还是比不上那些满身八百个心眼子的文臣。
这种令人头疼的问题,还是交给陛下的亲儿子,饱受文臣青睐的端王殿下司明钰来做决定比较好。
更何况最近朝廷暗流涌动,他虽是个粗人,也知道明哲保身的道理,他虽看好司明钰,但也不想过分卷入此等夺嫡戏码中。
身为边关主帅,他要做的只是守好边关。
至于谁做皇帝……可以想想,但要说站队,还为时尚早。
而那个石吉,若只是奸细的罪责,孟广身为坪洲主帅,自然可以全权处理,可人家还犯了刺杀皇子的重罪啊!
也还是交给司明钰自己处理吧。
反正一句话,当下鹤绥镇里,只要还有司明钰这个皇帝亲儿子在,他就不能越过人家去。
司明钰早在赵云松每日的报告中就知道了这些事,孟广此人,粗中带细,看着是个莽夫,但其实滑不留手。
不过,无论是那石吉,还是哈扎克,他也的确另有打算,孟广此举,倒是中了他的下怀。
既然现在谈筠醒了,二人也打算返回应都,这些事也该速战速决才好。
谈筠的身体状况,分秒必争,司明钰经此一役,就怕迟则生变。
那背后“系统”的意图至今不明,司明钰不敢拿谈筠来冒险。
二人吃完饭,洗了个澡,换了身清爽的衣裳。
那间整整关了十日的云起客栈,终于,打开了它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