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妙妙来的时候，唐鸢还睡得昏天暗地，连房间里进了人也不知道，好像把自己所有的感官都封闭起来，不愿意接触外界。

孙妙妙将提来的外卖放在桌上，撸起袖子把唐鸢从被窝里捞起来。她有时候真害怕唐鸢这种裹着被子闷着头的睡法会不会把自己给憋死。

忽然的凉意让唐鸢忍不住缩了一下脖子，她强撑着睁开肿胀的眼皮，伸手又把被子捞回去：

“妙妙，我再睡会。”

声音哑的厉害，让孙妙妙也有点不忍，她本来是打定了主意要让唐鸢振作起来，至少在离开江临前再一起聚聚，出去逛逛什么的。

“你妆也不卸，像个鬼。”

孙妙妙叹了口气，帮唐鸢把地上散乱的东西归纳整齐。她和唐鸢认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到唐鸢这么颓废的样子，好像以前读书的时候，她对什么都是一副很有把握很淡然的样子，让人觉得她是个没有软肋的完美学生。

孙妙妙收拾房间的动静并不小，唐鸢知道她是故意的，即便再不愿意面对，也总要往前看，就像时间一样，谁也没有办法把表盘转回去再活一次。

“你带了什么……”唐鸢吸了吸鼻子，探出眼睛：“饿了。”

就看见孙妙妙将擦桌子的湿巾拧成一团丢在垃圾桶里，叉着腰佯怒：

“你还知道饿，这都过去两天了，不知道的以为您老人家要辟谷升仙了，懒得和我们这些俗人过了。”

孙妙妙骂起人来花样是不带重的，读书的时候就威名在外。唐鸢很没出息地将脑袋又缩回去，没敢吭声。

她浑身没什么力气，那天从动物园里回来后，给孙妙妙大概发了个信息就关机睡了个昏天暗地。

她总是这样，不愿意面对现实的时候，就把自己藏起来，总是能躲多久躲多久，非要等到问题不得不解决的时候再出来胡乱做一个答复。

孙妙妙被唐鸢这副样子气得不清，直接走过来二话不说将人从床上捞起来，推到浴室门边：

“洗澡，吃饭！”

唐鸢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不容置疑，乖乖捏着她赛过来的睡衣进去洗漱。

关上门，还能听见孙妙妙在外面打电话的声音，唐鸢心里就有些愧疚，明明她忙的脚不沾地，却还专门跑过来找她。

巨大的落地镜将映出唐鸢惨不忍睹的脸，她伸手摸了一下蹭到脸上的口红，低头闻了闻身上的衣服。其实没什么汗味，这两天江临的天气一直不好，她只顾着睡觉空调也没开，房间里其实并不舒适。唐鸢有点难过的，是她之前喷的香水已经完全消失了，任她怎样仔细的嗅也无济于事。

唐鸢洗完出来，孙妙妙已经在桌上摆好了饭菜，有辣的有甜的都是她爱吃的，只是奶茶旁边还放着一封新鲜未拆的EMS文件。

孙妙妙漂亮的法式美甲在文件上敲了一下：

“刚刚送来的，我帮你签收了。”

唐鸢的心就揪了一下：

“什么时候送来的？”

“就你洗澡的时候，差不多五六分钟前吧。”孙妙妙把炸鸡袋子翻的哗哗响。

几乎是下意识的，唐鸢就要往外走，可人到门边又折回来，将桌上的文件拿起来看了一下，寄件人果然是许逍。

孙妙妙似笑非笑的看了她半天，终于叹了一口气：

“既然你还放不下，为什么非要把自己逼到这个地步？”

唐鸢要和许逍离婚的消息她之前就知道，那时候还以为唐鸢和那个男人没什么感情，但现在见到她这副样子，又觉得她实在别扭，为了一个男人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

“我们不合适。”唐鸢没有拆开文件，坐下来掰了一只鸡腿就往嘴巴里塞，前一口还没吃完，后一口又要塞进来。

看的孙妙妙实在火大，伸手将唐鸢手里的鸡腿抢过来，语气里都是恨铁不成钢：

“怎么不合适？他配不上你？”

在孙妙妙的心里，唐鸢这样的女孩值得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男人。如果是不合适，那也一定是对方配不上唐鸢。

唐鸢就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一边被嘴里的鸡肉噎得难受，一边因为生理性的啜泣导致呼吸不顺。孙妙妙看不下去，抽了张面巾纸想让她把嘴里的东西吐掉。

可唐鸢就是很执拗的不吐，她狼狈地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半天才憋出一句：

“是我配不上他。”

孙妙妙眼睛睁的老大，她觉得唐鸢一定是中邪了：

“你在胡说什么！你怎么会这么想自己！”

唐鸢终于控制不住，哭出声，孙妙妙就将她环住，用手一下一下替她抚着背。

“我妈是吸毒死的，她死的时候还在求我去给她找毒*品…可我什么也不知道，就看着她死在我面前。”

孙妙妙一惊，下意识想起她和唐鸢少女时代就相互钩织的那个关于美好母亲的童话。

在她眼里，唐鸢的母亲一定是个很温柔很善良的人，她会耐心地给唐鸢将童话故事，会和她一起照顾被丢弃的小狗，会将唐鸢打扮成精致可爱的洋娃娃。

可今天唐鸢却说这些都是假的，根本没有童话，这一切或许都是她刻意的活在别人为她编织的梦里，不愿意面对血淋淋的真相。

“许逍的爸爸是被毒贩子杀死的，死前受了很多折磨。他为了抓住那个凶手，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

唐鸢像是抽离了灵魂，止住了哭泣，从孙妙妙的怀里起来，麻木地望着窗外，一字一句说：

“如果，他有一天知道了这些，会不会开始讨厌我。”

“可那不是你的错…”

孙妙妙还想说什么，却又觉得现在说什么都很苍白，如果那个男人真的放不下，把那些沉重的过往推给唐鸢，她又该怎么办呢？

两个人沉默着吃完了一顿饭。

孙妙妙就知道，唐鸢这次是真的要离开了。这个城市没有留下太多美好的过往，作为唐鸢最好的朋友，妙妙也会觉得她要是离开，会更快乐吧。

孙妙妙离开之后，整个房间好像忽然变得空旷起来。

唐鸢拿着那封EMS文件在黑暗里坐了很久，却仍旧没有打开。她愿意让这个短暂的故事就停在这里，用这封小小的文件做最后的纪念，不必扯掉它的面纱，仿佛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

许逍的车停在酒店对面的巷子里，他不知道唐鸢住哪一间，怕她看见，又怕她看不见。有好几次他都在想，如果真的看到她，他会不会真的很唐突的跑出去将她留下。

他有些后悔，自己放下的狠话，为什么要说她走的时候就不去送了。她一个人离开这座城市，带着那么多行李，能打到车吗？安全吗？

许逍第一次尝到纠结的滋味，从前的很多年他都可以将这份感情安放的很好，不去怀念也不刻意去打听她的消息。

他告诉自己，唐鸢这样的姑娘生来就是要去更大的舞台，她读书很用功，在国外应该会过得很好。

可真的靠近了，那些被长久压抑的感情就全然不受他的控制。

他像个毫无意志的瘾君子，一旦沾染上就食髓知味，舍不得放手。尤其是知道他在国外过得并不好时，浓烈的悔意就将他完全吞噬，如果他再早一点将她留下，是不是她就不用受那么多苦了。

他有些生气，气自己的胆小畏缩，也气唐鸢的过分坚强。她好像总是能将不美好的东西粉刷的漂亮又华丽，让所有人都以为她过得很好，实际上即便在生她养她的家里也找不到一个完全向着她的人。

忽明忽暗的街灯打在他脸上，许逍下意识摸兜想找只烟，却在摸到空荡荡的口袋时呆住，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已经戒烟很久了。

“抽烟对身体不好。”

他现在还记得唐鸢说这句话时的表情，每次她不高兴时，都会下意识吸吸鼻子，然后将头偏到一边，假装在看外面的风景。

正在发着呆，手机响了，警队又有了新案子，局长问他能不能提前结束病假。许逍犹豫了一会回了一个好字。

他现在正需要让自己忙碌起来，用工作填充时间，无非是回到自己以前那种生活节奏里去，只是家里不会再有人等他，也不会有人给007买那些花里胡哨的小狗玩具。

哦对了，他该去姑姑家把007接过来了。

航班还有三十多分钟起飞，唐鸢坐在候机室里玩消消乐，不知不觉这个消磨时间的小游戏已经被她玩到八千多关，只是今天似乎手气特别糟糕。这一关她反复几十遍，把体力都用光了也没有过去。烦躁之下她关掉游戏，看看空荡荡的消息栏。

孙妙妙还没有回，她们原本说好，孙妙妙今天回来机场送她走。可现在她的航班已经可以提前登机了，那边还没有消息。如果这次见不到，下一次不知道还要等多久。

正遗憾着，就看到孙妙妙的小助理给她发来一条消息：

【妙妙姐今天临时有点急事，应该是赶不过来了，您先走吧。】

唐鸢虽然有点奇怪，但想到妙妙现在事业越来越好，经常要接一些品牌的拍摄推广，忙一些也是正常的。可还没等她回复，就误触到手机弹出的微博消息提示。

《知名网红玩禁忌恋，叫声太销魂，看完删！！！》

她还没来得及退回去，手机屏幕便立刻播放这段十几秒的高糊视频。尽管画面里打满了马赛克，但唐鸢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个阴暗逼仄的房间。

这个房间，她也曾进去过。

唐鸢全身的血液好像在这个瞬间冷却下来。在长大的旅途上，究竟还要摔多少跟头才能获得幸福？

还是说，幸福本就是虚幻的东西。

它非要那个无辜的女孩赤裸着被人撕碎，然后居高临下地告诉她：

“因为你不自爱，所以更妄想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