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马奔驰在京外的官道上，陆晟的脸上一片平静，可是挂在马前口袋里的肉饼迎着风飘出来丝丝缕缕的香气，还是让他破了功，嘴角上扬，露出个笑来。

他和路氏春雨，不过是爱吃的食客和高明的厨子的关系，那点子稀薄的恩情，也就是身居高位者不疼不痒的几句话罢了，也就是那个实心眼儿的姑娘感恩戴德的记着。算了，那个姑娘就那么生气十足的在那吧，折腾她的铺子，做她的糕点，将来说不定能开起更大的饭庄，而他，就当她最忠实的食客好了。即使他很快就会娶一名门当户对的妻子，也不妨碍他满足自己的这点口腹之欲，对，就是这样。

他挥了挥马鞭，一人一马飞驰而过。

春雨当然不知道陆晟这些曲折的心事，即使知道，她也一定会瞪圆了眼睛，来一句“不可能的”。陆家姐弟走了，她自然是接着忙铺子里的事情。刚才给陆琳他们炒菜的时候，她就想到，铺子里的菜单该更新一下了，往后天气渐冷，驱寒的汤可以再加一道，现在有了羊肉汤，可是毕竟价格贵些，不如再加上简单的白菜豆腐汤，里头放上一点儿花椒，热乎乎的来上一碗，又便宜又热乎。关键是简单好做，不花多少时间，对平安这样的外行厨师非常友好。

袁秀秀动作很快，不知是不是熬夜了，总之没两天就刻好了“德顺”字样的印章。春雨仔细端详了一番，她用的确实不是什么好石料，就是普通的小块寿山石，像是角料，但打磨得很好，不是精致的艺术造型，而是非常适合手捏的手柄状，显然是考虑到了要大量的往糕点包装纸上印这一点。字体是春雨挑出来的小篆体，外面阳文勾了个椭圆圈，仿佛书画的题名章，印在包装纸上一看就是商标了。

春雨毫不吝惜赞美：“秀秀姐真是了不起！比我想的可好太多了，难得你还替我着想，这个形状极好！这字也好看，刻出来比在纸上写得还好看！”

袁秀秀抿嘴笑：“你可莫要再夸我了，听着都臊得慌，你用着合手就好。我原先做这种东西都是玩的，这是头一回做这样正经东西，怕做得不好耽误了你的生意。”

春雨正正经经的奉上了红封：“哪里不好了，好得很！这是润笔费，你别嫌少，一定要收下，咱们两家都讨个好彩头。”

她这样说了，袁秀秀就不好拒绝，道了谢就收下了。她犹豫了一下，把嘴里的话咽下去，只说了些恭喜发财的吉利话。

借了她的吉言，当然春雨相信是自己的东西品质好，她的糕点越卖越好，堂食和零卖的量都在稳步增加。尽管春雨除了中午晚上人流最大的时候动手和平安一起炒菜之外，已经不大做饭馆的活计，她做的糕点也还是很少有剩下的时候，很快投在这上面的一系列成本就收了回来，到了十月底的时候，她就有了八十两银子的积蓄。

有了钱，她就赶紧还账，先拿出六十两，把彩云那边的债还清。

“不是还有五十两吗？怎的还给了利息？这也太多了。”因为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就要出门子，彩云忙着绣嫁妆，已经不接绣坊的活计了，一个是时间不允许，一个是绣坊就是她的未来夫家，按照当下的世情，多少需要避着些，当然也是因为彩云手里有积蓄，还有俩小院吃房租，一两个月不接绣活也不慌。

春雨笑道：“人家都嫌钱少，你却嫌多。真的不多，一百五十两，借了这么长时候，也该有这么些了。”

“罢了罢了，我却是说不过你，送上门来的银子，不要白不要。”彩云很了解她，也不推辞，把银子收了，又调侃道，“什么时候缺银子了再来找我借啊。”

春雨一本正经的点头：“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说不得我过些日子就又要开新铺子，到时候再跟你借些。”

彩云顿了顿，便笑起来：“我与你说笑，竟不想是真的，你可真行。”

期间黄得水告过一次假，是十月里的事情。进京的乡民带来消息，说他家里老娘生了病，让他家去看看。春雨当然放人，那可是姐姐的婆婆呢，算是亲戚间的大事，不光放了黄得水回家，还给封了一两银子，并一些吃食点心什么的，让他一起带回去。那几天平安又开始跑堂，春雨一个人又是做菜又是做糕点，着实累得不行，好在没多久黄得水就回来了，才让她松了口气。

“我娘没甚大事，叫我谢谢东家。”黄得水跟春雨说，“我大嫂和小福惠也好着，小福惠会说不少话了。这几天因为我娘的病，大嫂他们没去出摊，不过之前生意不错，我大嫂还在摊子上卖些包子什么的，很是攒了几两银子。也多亏这些银钱，我娘才没病得多厉害。”

春雨听着有些困惑，不过不等她问，黄得水就解释了：“我娘是心病，这几年零零碎碎的往那什么胡仙姑那里送了不少银钱，我家这样穷，她都送出去五六两银子，若是真得了庇佑也罢了，这不朝廷派了锦衣卫的官差大人来查了，那胡仙姑就是个骗子，已经给抓进大牢里去了，只是之前给她骗去的银钱却没处寻。我娘知道了，又气又悔，直说她自己犯蠢，对不住一大家子儿孙，心里憋火，就憋出了病来。”

原来是这样，春雨了然。那个什么仙姑，一听就是个骗子，不过这个时代人多迷信，高门贵妇都要和三姑六婆来往呢，更别说大字不识一个的农妇了，肯定得被哄得团团转。她也不好评价这个，便说：“只要黄大娘身子没有大碍就好，银子没了可以再挣。”

说到银子，黄得水倒是情绪好了许多：“托东家的福，我大嫂挣了些银钱，我的这些工钱也拿回去，我爹说过些日子秋收完了看看，再买上一亩地，咱们乡下人，有地就比什么都强。”

春雨不懂种地，不过听着他说的也挺有道理的，便点头称是。

汪牙婆那边给春雨荐过几处店面，不过地段都不太合适，唯一一处位于适合开糕点铺子的地段，却又十分狭小，后院没法干活，春雨还打算雇人做糕点，做成前店后厂的模式，这样就不行了。人手也是，买卖丫鬟的不少，可是愿意上饭馆后厨打工的良民却不多，汪牙婆建议春雨别考虑雇人了，不如直接买，春雨还没想好。

这些事情都摆在这里，一时也没法完全解决，便还是按部就班的继续当前的生意。因为实在是太忙，而且目前的几款糕点卖得都还不错，春雨也没再加新品种，寻思先攒攒银子，等到年底人们走亲访友待客多起来的时候再上几样新的，多赚一些，争取把袁老太太的那一百两连本带息的还掉。

十一月中，陆晟回来了。他带着东风去饭馆吃饭，特意又要了一份肉饼，春雨这才知道，他上次出京竟然忙了快一个月，办的正是京郊这个胡仙姑的案子。

“这个骗子害苦了不少乡下人家，幸好大人出手，把她抓了，也省得她继续作恶。”春雨看见黄得水解恨的表情，感慨了一句。

东风仰着脸得意：“那是，我家大爷这是金刚转世，抓坏人，做善事！你可知道这个神婆骗了多少银子，查实了的就有几万两！不是没人怀疑，可是谁也找不到证据，你看现在，人也抓了罪也查实了，还得是我家大爷有能耐！”

陆晟咳嗽一声。

春雨笑笑，问陆晟：“大人可是又升官了？办了这样大的案子。”她觉得这个案子这么恶劣，只怕不是那个自封仙姑的神婆一个人就能操作的，说不定背后还有什么大的势力，若真是这样，陆晟办好了这个案子，可就是很了不起的成绩了。

“还不知道。”陆晟也没谦虚，神色轻松的看着她，“许久不回京了，办完案子回来歇歇倒是挺好。”

“那您若是升了官，可得让东风小哥来告诉一声。”春雨说。

东风就笑嘻嘻的说：“那是那是。不过大爷也不光有这一个喜事儿，路老板，准备随个大喜吧。”

他这么说了，春雨也就明白过来，她睁圆了眼睛，“呀”了一声，道：“那可是大喜事，给大人道喜了。”

陆晟表情不变，只是自然垂落在身侧的手握成了拳头，然而不过片刻，那拳头又松开了。他叫东风：“行了，该回去了。”

春雨还没琢磨好这个喜怎么随呢，毕竟人家是大官，她只是个小饭馆老板，身份天差地别的，就又见到了东风，这回东风却忧心忡忡的样子：“广陵伯府让我家大爷给抄了，你说说，差点儿就要做亲了，这侄女婿去把叔岳父给抓进了大牢，唉，这六亲不认的，往后我家大爷可怎么找媳妇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