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雪蓉见他神色冷淡，这才收回稍稍有些外露的情绪，抬头露出一个笑来：“我在很多年前去过不周山，为了挑战你。”
当年不似现在，陆还凛这个剑道天才通过一场战斗突然横空出世，让整个玄州都为之震动，惊讶于天涂宗居然出了这么个不世之材，然而他却始终留在不周山上镇守魂印，所以才有无数人前赴后继的赶来不周山挑战他。
他们想要胜过他，既是想要摘下他天纵奇才的光环，也是想要通过赢他来证明自己。
然而没人想到，陆还凛面对滚滚而来的挑战者，从一开始的有输有赢，到后来几乎是百战百胜，哪怕他受伤再多，身体依然如同钢筋铁骨，胜率堪称恐怖。
而杜雪蓉就是当年其中的一个挑战者。
与陆还凛战过的人实在太多，他不记得她也在情理之中。
姜绾甜笑道：“原来如此，我是刚刚追着一只妖物来到这里，才遇到了这位陆先生。”
言下之意是，她和陆还凛不熟。
然而左湘影的脸实在妩媚，在祁杓和杜雪蓉眼里，眼前的女子却是笑的媚态横生，可当她的眼神落在陆还凛身上时，却又马上变脸收起了笑意。
祁杓有些咋舌，这恐怕不是不熟，是有仇吧。
襄巍行苑中再次传来一阵哄笑和碰杯之声，杜雪蓉轻轻蹙眉道：“原来小姜也是追着妖物来的吗？我和祁杓先前在襄巍山的凡间皇陵附近发现一只极难对付的大妖，我二人一路与它打到了山谷之中，可方才不知为何，那只大妖一眨眼就不见了。”
“我们循着妖气一路追来了这里，可是……”
“可是这座院子里似乎有很多凡人，并且竟然没有什么异样之事发生。”祁杓抬头盯着襄巍行苑的门，面色肃然的握紧了手中的扇子。
姜绾马上转过身去，闭上眼睛用神识去探寻妖气来源，片刻后睁开眼道：“那只大妖，确实是在这院子里，只是它的妖气很淡。”
祁杓打开扇子道：“既然今日陆宗师在此，任是什么妖都不可能逃得出去，咱们这就进去会会它。”他话音刚落，就眼疾手快的上前敲了敲院门。
姜绾朝着陆还凛看去，发现陆还凛正黑眸清亮，一言不发的回看她，她对着他晃了晃手中的令苍剑，娇笑一下，又马上收了笑意冷下脸来。
她最近总是如此，要么不笑，要么就是对着他笑一下即收，看上去笑的不似真心。
祁杓的敲门声起，院子里本来喧闹的声音戛然而止，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停在这扇院门后，随后有人轻轻将门开了一条缝。
那人仅仅露出一双饱经风霜的眼睛，谨慎的将门口的几位陌生访客上下打量着。
“你们是谁？”见他们手中有武器，他将门缝关的更小了些，厉声道：“不要以为你们带了刀剑就能胜过我们，你可知我们这足足有一百余人？”
祁杓有些烦躁的回头和杜雪蓉对望，这要是真打起来，这些凡人该怎么办？
就在此时，站在姜绾身边的陆还凛却不紧不慢的向着门口走去，祁杓的眼神一路跟着他来到门前，却发现他一改方才的冷淡神色，对着门内的人笑了一下，温和道：“诸位壮士不必紧张，是凌皇后派我来此，我身后的人都不过是为了一路护我安全才会佩戴刀剑。”
那人听见他自述是凌皇后的人，眼神瞬间有了松动，又从门缝里看见陆还凛神色温文，身上并无武器傍身，应是这一群人中最好相与的人，这才逐渐将院门打开了。
祁杓和杜雪蓉神色古怪的看着陆还凛进门的背影，一时竟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这老古板，比我还能演……”姜绾一边轻声嘀咕着，一边和祁杓他们一同跟了进去。
他到底在凡间那些历史经书里看了些什么啊……
方才开门的男人身材壮硕魁梧，神色却小心翼翼，又探头朝门外环视一番，这才将门彻底关上了。
姜绾进了门，才发现这些人为了多腾出位置，甚至连这座庭院先前种的花草树木都已经连根拔起扔去了院外，此时一整个院子里几乎都是人，他们穿着简单的粗布麻衣，有站着的，也有直接席地而坐的，一百来双眼睛不约而同的转过来盯着他们看，而那些目光里并没有什么善意欢迎，只有精神过度紧张谨慎而露出的灼灼精光。
姜绾感受到妖气仍旧浅淡，却不断在空气中流转。
带着他们进来的壮硕男子仍旧有些不信任的问陆还凛：“你说是凌皇后让你来的？”
凌家年年施舍襄都百姓，朝堂之上也总是为了替百姓挣得哪怕一点好处都要与皇帝三番两次的争，常常惹的皇帝极为不快。
虽然如今凌轲已死，凌家仅剩的凌英姝也被派去了边戍，但对于凌家的人，这些人始终都还是保持着敬意和接纳。
“是，凌皇后不但要我来此寻你们，更要我带来一个请求。”
其中一个坐着的人缓缓站起来，声音洪亮道：“什么请求？凌皇后的请求，我们一定会尽力去做！”
一时间所有人都仿佛受到了鼓舞，跟着他一起喊：“凌皇后的请求，我们一定会尽力去做！”
待他们激动的群情逐渐平息下来，陆还凛才温和的笑了下，不疾不徐道：“助她登上帝位，诸位当然可以。”
陆还凛的话仿佛在人群之中扔进了一道延迟炸开的惊雷，原先还人声鼎沸的院子一下子因为他的话寂静下来，然而片刻之后，其中一半的人炸开了锅，另一半人却神色麻木的坐着。
“我们也很想帮凌皇后，可是……”
“这皇后做了皇帝，古往今来都没有这样的事。”
“凌英姝是女子，怎么能当皇帝？”
……
祁杓和杜雪蓉再云里雾里，此刻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两人更惊愕的是，陆还凛竟然在干预凡人的命数？他是嫌自己修为太高了，想要减减吗？
正当姜绾想要据理力争女人怎么就不能当皇帝时，一道坚定的声音从连廊上传来，“我支持凌皇后去做那新皇帝。”
姜绾转头看去，竟发现一个面目沧桑的中年男子站在连廊之中，正搀扶着一位端着食物的老妇人。
那男子越看越眼熟，姜绾终于在电光火石之间想起，这人竟是……他们初来凡间时遇见的那位茶水铺老板？
而那老妇，竟然就是她今日护着逃走的那位襄郊茶水铺老妇人！
先前开门的魁梧男子瞪着眼吼道：“石头，你胡说什么呢！”
“我没有胡说，你们不是要尊我为首？现在我说的话也没有用了吗？”
被称为石头的男子记得陆还凛，他身量高，又有白发，实在太好辨认，而襄郊茶水铺的老妇人是他的母亲，今日恰好与他说了襄郊的恩人之事，没想到恩人这就直接拜访上门了。
魁梧男子将手中的酒壶一摔，酒壶瞬间就碎成几块碎片在地上左右摇晃着，粗制的酒水在地上四处流淌，沾湿了姜绾的脚尖。
“石头，要是我们成功了，你真要把皇帝位置让给一个女人？这皇帝，你不做，我做！”
石头冷笑回他：“王骏，你果然想做皇帝！”
姜绾抬了抬被浸湿的脚尖，又看向那说话的魁梧男子王骏，却发现他身边席地而坐着一个奇怪的人，那人表情麻木的抬着头，正当姜绾细细观察着他时，他竟突然张大了嘴巴。
一道诡异的虚虚白线从王骏的口鼻之中缓缓溢出，这道幽幽白线逐渐飘向那表情麻木之人，随即被他张嘴完全吸食进去，而在场的其他凡人却对此浑然不觉。
陆还凛轻轻皱眉，用只有姜绾和祁杜二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道：“是吞心狰。”
祁杓和杜雪蓉皆是一惊，这妖物果然在这座院子里！
姜绾也有些惊讶，这只妖物能压制自己的妖气，绝不是什么普通可以对付的大妖，恐怕比琼铧都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姜绾看那王骏仍在滔滔不绝，本想着不要打草惊蛇，却没想到祁杓率先冲到前面，打开扇子厉声道：“吞心狰，给我速速显形！”
他这一句话，惹的先前安静坐着的一半人呆滞的抬起头来，在安静到诡异的空气中，他们面色苍白，眼神麻木而空洞的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挪动。
祁杓打断了王骏的说话，他朝着祁杓十分不满道：“你说什么呢？”
夕阳尽数落下，夜幕沉沉来临，姜绾发现四周的连廊上自动的亮起了幽幽燃灯，而王骏身后，一群眼睛逐渐从黑白分明变为了或全黑，或全白的人，正缓缓从地上站起来，就那样无机质的将他们死死盯着。
祁杓的扇子边缘闪动着锋利的光华，而杜雪蓉也上前去拔出了手中的剑。
姜绾观察着场内的情形，觉得就这样打起来真的极为不妥，那些眼神空洞的凡人，究竟是什么情况都还很难说……
“陆宗师，我们先上，若是我们不敌，还请……”祁杓转头看向陆还凛，声音却堪堪愣住了。
因为此时，祁杓心中的最佳战力陆还凛，正一脸淡定的往他们身后退去，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们开扇的开扇，拔剑的拔剑，丝毫没有要参与战斗的意思。
祁杓：……
杜雪蓉：……
姜绾默默仰天叹了口气。
自从来了凡间，她既要充当战斗角色，又要每日刻苦修炼，还要充当演技担当，第一次觉得自己正被一个人被掰成了几个人来用。
老天这么艰苦的锻炼她，怕不是要她来拯救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