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时,已经将近十一点。
屋外依旧狂风暴雨。
盛宴浑身湿漉漉地站在家门口,左脚踩右脚把浸湿的红色球鞋脱掉,随后又把印着青蛙王子的雨伞上的水渍尽量甩干,整理卷成筒状,才拿出钥匙去开门。
门推开,家中的灯没开。
看样子盛世华和刘木姣已经睡下了。
盛宴甩甩湿发,一边脱下外套一边往卧室走。
可他还没走几步,客厅的灯突然亮起来,盛宴眯起眼睛适应光线,头微微抬起,不巧撞上坐在沙发上,一头黑线的父母。
盛世华翘着二郎腿,脸色温怒:“大半夜的又跑哪鬼混去了?家里十点的门禁你不知道吗?!”
因为七年前的案子,盛宴对于父母设定的十点门禁表示理解,但正值青春期的少年对墨守成规的我硬性规定,还是表示有所抗拒。
“我跟牧楚萧他们在溜冰场玩,他们临时叫的我,我才耽误了回家的时间。”
盛宴站立在卧室门口,背挺得笔直,单看外表活脱脱一个三好少年,但生养盛宴的盛世华和刘木姣自然知道他的秉性。
刘木姣看着湿漉漉的盛宴,也没过多责怪,连忙起身从浴室抽出一条浴巾裹在盛宴的身在:“下回也不要太晚回来了,你这样会让爸爸妈妈放心的知道吗?”
盛世华冷哼一声,靠在沙发上冷眼看向盛宴:“今天不是和简书章出的门吗?怎么又和牧楚萧那个小子混在一起了?你嘴里到底有没有一句实话。”
刘木姣看着盛宴越来越皱的眉宇,十分自觉地在两人中间当着和事佬。
“盛宴的私事我们过多追问不好,他已经十七岁了,不再是小孩子了,需要独立空间。”
盛世华的脸上慢慢泛起寒霜,眼神再盛宴的身上来回扫视,“就因为他已经十七岁了,我才愈发担心。七年前,就是他贪玩半夜跑出去,才被小他三岁的孩子劫持。竟然还敢胆大地给他递刀,刀上全是他的指纹,他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如果当时没有我想办法在其中周旋,甚至不惜一切代价帮他洗清嫌疑,你觉得他还能好端端站在我们面前吗?”
又是这件事。
像炒剩饭一样,被盛世华炒了快八年。
“我当时不是去玩,我是想找简书章告白。”盛宴握紧双拳,说不上来是愤怒还是无奈,胸口被压着一口闷气,怎么喘也喘不上来,“这件事的起因,我七年前就告诉你们了,我喜欢他。”
盛世华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刘木姣强势打断,“好了好了,都别吵了。以后盛宴准时些回家,不要让我们担心就好了。世华你也少说两句,再怎么着,他也是我们的儿子。”
刘木姣将盛宴往屋里推,“快去换身干衣服,别感冒了。”
盛宴刚进屋把门锁上,刘木姣这头冷眼瞥向盛世华,“你这张嘴什么时候能软一点,你们的关系早晚得败在你这张嘴上。”
盛世华从沙发上站起来,被刘木姣半推半就上楼,往二楼卧室走,“就因为他是我儿子,我才关心他。前几天听福利院的院长说,那个孩子主动离开了,我担心他会找上盛宴。”
刘木姣坐在化妆间前,涂着水乳的手微微一僵:“他……不会伤害盛宴吧?你得吩咐警局的老李,让他多费心盯着点儿。”
“我已经拜托他帮忙了。”
“世华,我这边也会请私人保镖多盯着盛宴这边的。我们都要向好的看,或许那个孩子长大了,人也会变得不一样的。”
盛世华穿着真丝睡衣躺入柔软的被窝,脑海中回想起盛宴报案的那晚,那个才七岁的孩子,主动牵着他的大手让他蹲下身子。
他照做。
孩子凑到他的耳边,对他说:“想要保护你的儿子,你得先保护我。”
那本不该出现在他单纯脸上的机智成熟,让那一刻的盛世华猛地预感到,这个孩子将来长大后绝对不一般。
他甚至恐惧这个叫陆沉的孩子。
七年间,他一直暗中派人留意这个孩子的成长和生活习惯,只为了以后能更好的保护盛宴,避免陆沉居心不良,会找上盛宴。
晚上十点的门禁,也是基于这一点才设定的。
刘木姣关掉大灯,躺到他的身边,淡淡道:“其实……书章这孩子挺好,就是不知道喜不喜欢盛宴。如果以后简家真的能跟盛家结亲,这对盛宴也会是另一种的保护。”
盛世华不否认。
只是在昏暗的房间内,默默地摇了摇头。
-
浴室里,热气腾腾,水雾迷蒙。
透过玻璃门氤氲的水雾,一具削肩细腰,欣长白皙的身体跃然眼前。
盛宴站在花洒下,用温热的清水冲洗掉身上的沐浴露。洗着洗着,他渐渐放慢了手上动作,额头轻轻抵在坚硬的深色石砖上。
那个人,到底是谁……
如果欢乐谷的人是陆沉。
在溜冰场救他的人是个陌生人,在公交站台送伞的人也是同一个陌生人。
那么,有没有可能,在同一天出现的三个人——都是陆沉呢?
盛宴双臂撑在墙壁上,左手覆上脖间的刀疤。
这道疤,极浅,接近透明,如果仔细走近看,几乎看不出来。
盛宴关掉花洒,在衣娄里抽出一见干净的浴巾将身体包上。他走出浴室,躺在床上闭上眼,脑子不断在试图看清在鬼屋时,陆沉在黑暗中的脸。
可无论他如何回忆,拼凑,都只对那双冷得刺骨的眼睛对上号。
很快,他的脑袋开始昏昏沉沉,卷着鹅绒被子渐渐睡去。
次日。
保持了大半个月的冬风终于停息了下来,透亮的落地窗透出天边星星点点的晨光,万物从黑夜的困顿中苏醒。
九点,一身气质包臀裙的刘木姣,端着早饭敲响盛宴的房门。
盛宴翻了个身,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爬起来给刘木姣开门:“怎么了,妈。”
“吃早饭,快九点半了,少爷。”
盛宴看了眼刘木姣的打扮,一副看透的表情:“这是准备去公司了?你在家守了我快两个月,终于想起你的主业了?”
刘木姣嫌弃地看了眼自己生下的狗崽子,将手中的托盘和一张银行卡放在他的书桌上:“早饭记得吃,明天就要去上学了,该置办的东西今天去买齐,不要到了学校才发现缺这少那的。”
盛宴揉了揉困顿的眼睛,随性地点头:“知道了,宋岳明天要乘飞机去美国读书,我想去送送他,能不能让梁叔在中午十二点送我去机场?”
梁叔是刘木姣长期聘用的司机,说是聘请的司机,这十几年来早已经跟家人差不多了,特别是盛宴,跟他的关系非常好。
刘木姣精致的眼睛微微一笑:“可以,我让你梁叔明天在校门口等你。”
盛宴简单洗漱一番,将刘木姣送来的早饭吃完,然后准备去商场买些素描本和上学用品。
随后换了套墨绿色的羊绒衫和黑色长裤,在一排满是名牌的衣橱内挑了件黄黑拼接的羽绒服套上,整个搭配简单又不失格调。
盛宴对着镜子照了照,很是满意。
服装搭配,这是他每天必做的日常项目。盛宴原本不是很在意打扮的那类人,但由于简书章就住在他的隔壁,人为悦己者容,是陷入在爱情里的人的共性。
更何况,盛宴还是暗恋,对打扮更是在意。
他可以在家中只穿着纯色背心和短裤,三四天头也不洗一个,但绝对不允许自己邋里邋遢出门,然后遇见简书章。
盛宴背上自己的斜挎包,带上黑色鸭舌帽走出卧室。
这个点,盛世华已经去事务所了。
因为刘木姣喜欢下厨,也喜欢亲自照顾盛世华的起居,偌大的别墅中并没有请保姆,平日里倒也显得些许冷清。
盛宴还未成年,没有考驾照,平日里出门除了打车、梁叔接送,只能靠那辆白色的平把自行车。
出门前,盛宴特地将昨晚的那把伞放在车前的水框内,以备不时之需。
他骑着自行车顺着公路骑了三公里,来到乔宏路的天虹。
在非机动车停车场内停好车,盛宴进入商场直奔二楼的学生商店,店内人不多,只是零星几个。
他在店员热情的欢迎中进入店内,提着篮子在一众素描本中挑选了些所需要的,然后走向素描笔那一类货架。
等他挑选好,来到前台准备结账时,发现年轻的女店员正举着手机仔细地盯着他瞧。
盛宴将篮子放在前台上,摸了摸脸颊:“我脸上有东西?”
女店员回过神来,为他结账:“没有,看你挺帅的,就多看了几眼。”
“多谢夸奖。”
盛宴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扫码付款。
付完钱,他提着购物袋从店内走出。
店内,女店员回收目送的眼神,扭过头给手机里的一个微信号,发了张盛宴购物时的照片。
她拧着眉犹豫要不要收下两千块的转账,“照片发你了。这两千你真的给我啊?两千都能构成诈骗了,别我这边刚收完钱,你那头就把我送进去了……”
那头:“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