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小筑,其实这二层楼的规模一点也不小,正门前的花圃中立着一块黑山石,上书“望轩”。
楼内确实如梁望轩所言,格局和一般酒楼无二,也就装修更精致大气些。
梁佑环视一楼大堂,现在食客还不多,正对门口,靠后墙居中的位置,有一方戏台。
此时,正有一须发斑白的老人拉着二胡,身旁站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唱着不知名的小曲。
看来,柳山说书就在这台子上了。
梁佑提议过来这里,一则觉得柳山跟他们在一起不自在,再则为了让他熟悉场地。
“梁东家,麻烦您让伙计先上一荤一素一饭,简单快速的菜式就行。”
说着,他指了一个空的位置,对身后的柳山道,
“你坐那桌吧,说书前先填饱肚子,也熟悉下这里的环境。”
柳山进来后就在打量周围,闻言一怔,没想到梁佑会让他先吃饭。
见梁望轩已经安排伙计,他便没有拒绝,谢过后走去那边坐下。
“梁公子这样的东家可不多见,对待雇工也如此体贴入微。”
梁望轩引着他往旁边的楼梯走,梁佑拾阶而上,笑着道,
“初来乍到,难免有些紧张,这可关乎我提的建议,若是搞砸,反倒影响你生意,我岂不罪过。”
被他一讲,梁望轩也对此次说书重视起来。
上到楼梯,两人几步进到中间的包厢,向下望正对戏台,梁佑对此很满意。
最重要距楼梯口近,若是许昭过来,愿意在此用餐,也不会招摇过堂客区。
两人落座,果然,梁望轩一开口就是谈论生意经营,
“我听采买的管事说,梁记已经跟两镇所有猎户合作,成为唯一的山货供应商。
这才多久,竟然有如此成就,可否跟在下讲讲,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对方明明是生意人,却问这样的问题,梁佑都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
他总不能说,自己还没挣到钱,正想着从你们身上下功夫呢。
他以一句“有钱能使鬼推磨”滑过,迅速转移话题到对方的餐饮生意上。
两人相谈甚欢,梁佑问过门口随侍的伙计,得知已到衙门散值时间,便点上饭菜,待秦槊来了,再确定在哪用餐。
楼下的二胡声已歇,梁佑向楼下望去,见桌椅已快坐满,柳山也用餐完毕,
“梁东家,您让伙计下去跟柳山说一声,让他准备开始吧。”
柳山跟着师父学说书,也常出入茶馆食肆,但是像食客一样独坐一桌,尤其在这么大的酒楼里,从来没有过。
他匆匆用完餐,故作镇定地盯着戏台上,心里再次过了一遍要说的故事,便有管事过来让他准备上场。
戏台上唱曲儿的下去,有人从侧面抬上书案座椅,一管事打扮的中年人站立台上,
“各位客官,咱们珍馐馆新来一位说书先生,不仅年轻英俊,嗓音清亮,更有满腹新奇故事!”
“接下来,咱就请柳山柳先生,说上一段民间传说,为诸位用餐助兴!”
这种场子都有固定的曲艺人表演,用不着开场介绍,管事这番话,立刻引来食客注意。
商家请艺人是为了揽客,场子越大请的人越有经验,叫不出名号的都不愿用。
年轻的说书人?没点能耐可进不到这里,大家不免期待,这位先生说得如何。
梁佑知道今天说的主题是金银花,一对双生姐妹金花银花,化作金银花帮助村民解除瘟疫的故事,也应了金银花的别名,双苞花。
不说下面食客,就对面坐着的人,此时不再聊天,正神情专注地听故事。
看来,柳山业务能力可以,开头几句就引人入胜。
就在此时,包厢门被敲了三下,梁佑刚说进来,门便被推开。
见到来人,梁佑忙起身作揖,对面的梁望轩一愣,也慌不迭地跟着行礼。
“见过许大人,你们竟然直接到这里来了?!”
“梁公子不必客气,带路的伙计跟我们说了,你想事真周到,是我选了这边。”
“见过许大人!不知您要光临鄙店,草民有失有迎!”
梁望轩怎么也没想到,梁佑要等的贵客竟是他们的县太爷。
“嘘~友人小聚,不必声张。”
许昭心情颇好,顺着秦槊引导,坐在靠窗位置。
“是,草民这就让人上菜,你们慢用,我就不打扰了。”
他虽然是这里的东家,但是在座的主角是县太爷,许昭没发话,秦槊和梁佑也不便留他。
秦槊让梁佑坐在里侧,他则挨着坐下,让许昭不禁多看两眼。
这个座次很微妙,就如夫妻同榻,一般坐在里侧的人不方便进出,但有事也不需要他劳动。
以三人的身份,按寻常做法,梁佑坐在外侧更合适。
饭菜上得很快,全上齐后,梁望轩亲自来确认后,才离开。
“我们要过来时,赶上一桩纠纷闹进衙门,耽搁了一会儿。”
跟不熟的人一起用餐,食不语反而尴尬,秦槊一说话,气氛才活络起来。
“当事人双方你都知道,一方是之前去过的福顺酒楼,一方是在清河镇闹事的那个外乡人。”
梁佑以茶代酒敬许昭,“散值时间还要处理公务,许大人辛苦。”
“应该的,不过,此事也跟你们秦家扯上了关系。”
“你们秦家”是指哪家?略一怔愣,梁佑反应过来,是说秦槊家。
许昭以为他意外此事与他们有关,便说起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那外乡人名唤李承,被押送到县衙时,虽然被梁佑打得口齿不清,但是他的朋友却能说。
他们声称李承姑父的兄长是大将军,因为家人被水冲走,他便拉了狐朋狗友做伴,来此寻他姑妈。
他在清河镇当了些银两,住进福缘客栈,本打算歇息好了,便来县城,却跟梁佑二人起了冲突。
“我差人去寻他姑父,一问之下,竟当真是秦老将军的弟弟,便让他把人领了去。”
“可您之前并没有提起……”
梁佑不解,当初里长赵胜还提了一嘴外乡人的事。
“我以为你们既来县城,定会拜访叔父,有误会自然会解开,便没有多嘴。”
许昭苦笑,他哪里知道,这位秦二公回来这么久,都没找过他叔父。
“还有一事告诉你。”在梁佑看过来时,秦槊叹气道,
“向福顺酒楼讨债的赌坊,是我叔父开的。”
梁佑眨了眨眼,所以那个叫李承的,跟福顺酒楼起纠纷,实际是去讨赌债?
“经过李承的事,我向衙役打听你们叔父秦二牛。”
许昭是从秦槊那里了解,他们这些年对这位叔父位竟一无所知。
“他借着秦将军的名声,在县衙谋了份差事,看守牢房。
嗯~应该捞到不少油水,又结识了牢里的一些犯人,便不做狱卒,去开了赌坊。
据说早期依仗秦将军弟弟的身份,行了不少方便,近几年,势力做大,便不怎么提起。
他可能知道我从京城过来,这小半年更是低调,所以,我一直不知秦将军还有家人在这县城。”
秦父不跟这弟弟来往,秦槊明知自己叔父在县城,也没想过寻人。
想必对方也知道,打着秦父的名声获利不可取,所以真有从京城来的,反而不敢上前搭关系。
梁佑看向秦槊,有这种不省心的亲人,堪比祸害。
“看我做甚?以前的事我们不知道,往后若是打我父亲名号,定让其付出代价。”
梁佑点点头,从来没有见过的叔父,行的路子也不正,根本不用来往。
三人边吃边聊,让许昭意外的是,梁佑这位哥儿,竟也能跟得上他们的话题。
而且他发现一个有意思的现象,若是他和秦槊聊的内容梁佑插不上话,秦槊便抛梗给对方。
他们两人聊个三五句,梁佑就把话头引到自己这里,不会让他在旁边晾着。
虽然秦槊于他有恩,但过去两人并没有过来往,和梁佑更是没有交集。
这一餐吃得其乐融融,很大程度源自对面两人的默契配合。
楼下食客忽然爆出呼喝声。
“柳先生再讲一段,就喜欢这种不吊人胃口的故事!”
“太短了,不够听啊,我想知道金花银花姐妹还能不变成人!”
有人关心故事情节,有人则是关注相关食物,
“我记得伙计报菜名时有金银花茶吧,给我来一壶!”
“不仅有茶,还有炖汤和炒菜,不过人家说了禁忌,身体不适合要少吃点。”
“这金银花不仅可以做菜,还是药材吧,吃饭都能学到点东西,这故事讲得真不错。”
梁佑望过去,正看到柳山向台下鞠躬谢场,并表示想听新故事,明天再来。
“这说书先生讲了什么故事,这么多人叫好。”
许昭也正看着楼下,他们吃饭时一直在聊天,并没有关注其他。
“这人是我们带来的,大人好奇,后天来清河镇,我让他说与你听。”
“梁佑,怎么还称‘大人’?都说了,我虚长你们几岁,以兄长自居,你该随秦槊唤我声昭哥。”
见梁佑以茶代酒赔罪,许昭笑着放过他,对这哥儿颇有好感。
对方性情温和,侃侃而谈时落落大方,行事体贴又洒脱,早已让他忘了坊间的粗陋传闻。
“咱们既已用好,就离开吧,昭哥回去还有得忙。”
秦槊提议,其他两人赞同,换了称呼后,三人之间亲近许多,也少了客套。
他们一出门,便有伙计引路,兴许梁望轩早就让人盯着这边,刚到楼下,就见他领着柳山过来。
当他说这顿饭他请,立刻被梁佑挡回,
“梁东家不可如此,往后少不了来您这用餐,若总是免单,我们可不敢来了。”
说完他又笑着调侃道,“更何况,今日我请贵客,可不能让你截去功劳哦。”
他都这样说了,梁望轩便不再执着免单,看许昭不语,像是不想引人注意,便主动领人向外走去。
梁佑让他们先行上车,他留在接待厅内付款,待要出门时,忽然想起一事。
“梁东家,梁记后天正式开业,届时会有一些稀有山货出售,贵店若是需要,可不要错过。”
“这是大喜事,我怎么没听管事提起,到时我定要上门恭贺!”
闻言,梁佑不禁汗颜,他们来往几次,属实称不上交情,他便以对待顾客的心态,只想着卖货。
“在下没敢想梁东家百忙之中莅临,便没准备请柬,实在失礼,明日定当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