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大概三十秒，杨焕之才挣扎着从墙上的裂洞里跳出来。他看上去没有怎么受伤，只是原地跳了跳，全身关节发出声响，除此之外没有什么不正常。
“感觉如何？”罗曦打破沉默，问道。
“正面打过来的没问题，主要还是后背，墙实在是太厚了，撞着疼。”杨焕之一边拍着裤脚上的灰，一边说道，“就像是一阵风把我推走了一样。”
“实际上就是一阵风把你推走了。这是压缩空气。”罗曦这样解释道。
“那这不就是□□了吗？如果压力密度速度足够的话，你又是怎么把它装起来做成炮弹的？”余湘语忍不住问道。
“保密。或者之后你向你老爸打听。”罗曦笑着说道，随后把冲程炮的释放比例调到百分之一百，向边上待命的无人机开了一枪，“然后我试一下百分之一百。”
百分之一百的冲程炮炮口凝聚出来的压缩空气，不但凝聚速度慢了不少，连大小也大了不少，看起来至少得有一个篮球大小了。
无人机原本在那里悬浮着，不过眨眼的瞬间，就消失在了原地——包括罗曦在内，没有人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碰的一声。
回过神来，白色的墙壁上和下面的地板上已经多了尸体一般狼藉的残骸。像是被巨人咬碎一般，那些残片看着就有些骇人，虽然是机械的，却混了石灰和水泥进去，白白的，灰灰的，还有些粉粉的。
全变成了碎末。
“这是百分之一百？”金温睿下意识地问道。
“嗯……理论上的最大值是百分之一百五十。但过载完全打开之后可以到百分之两百五十。”罗曦也有些惊讶，但旋即恢复了镇定，“虽然看上去有些离谱，但也还算意料之内——如果是冲程锤直接打过去，应该也是同样的破坏力。”
的确，这冲程炮本来就是脱身于冲程锤的。唯一目标就是击退，击退特化到一定程度，就会变成击倒，或者别的什么更恐怖的东西。
“那如果像刚刚平克说的，把这个东西直接放到嘴巴里开炮，会怎么样？”杨焕之问道。
“应该就是你能想象得到的悲剧画面了。”罗曦沉吟道，“其实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什么保证绝对安全的东西。作为研究者，也并不是把这些东西做出来就撒手不管了，还要考虑更多……除了把说明书写但长一点，加装一点限制器，也没法做到更多吧。”
沉默里，大家各有思考，最终，平克开口说道：“罗曦，上市推广的产品应该做些功能限制，确保使用的安全和其他需求，但我觉得你应该留一些功能健全的样本在自己身边——不见得这些强力而危险的武器将来于你而言就用不上。”
“什么意思？”罗曦感觉平克的话别有深意。
“我的意思是，你和一般人不一样，你会需要的。”平克看着罗曦的眼睛，平静而坚定地说道，“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我猜，你已经有亲身经历了。”
罗曦想起了那次绑架，如果不是有工厂环和冲程锤的话……
的确，自己需要。
金温睿本来想说什么，但看到杨焕之和余湘语不置可否，怅然若失，于是欲言又止。
平克占据了主动，这也许是此前他们从未能设想的吧。特别是，当这个人并非言之无理的时候。
某种程度上，罗曦的确需要平克的建议，他看待问题的角度就和他的口舌一样刁钻——余湘语和杨焕之都没一眼看出冲程炮隐藏的危险，他们谁都没想到这东西其实是很危险的——一般人谁会想到往嘴巴里塞啊。
自己拿着冲程炮是不会，但是别人拿着就不一定了。这是平克能考虑到一般人不能考虑到的地方，并且合理，令人无法反驳——冲程炮的确是隐藏的杀人利器。
就算技术两面性的问题本质不能得到解决，能够发现这一问题具体表象的平克也的确有自己的过人之处。
罗曦微微点头：“总之，我可以先把这个交给研究院，说不定伍天棱他们会给我一些更好的建议，他们有这方面的经验。”
“一定要注意安全哦，无论是对你的客户还是你自己。”余湘语担忧地说道，“如果未来你的这些发明不可避免地越做越大，越做越厉害，我只怕你没法好好地控制那些怪物一样的技术……不是有这样的老话吗？科技是一把双刃剑。”
“嗯，我会注意的。我科研的目的之一是让人们更简单地获得幸福。”罗曦晃了晃工厂环，一阵铿锵金属组装声中，又是两把冲程炮完成，和最初的那把一样，被罗曦加装到了一台新的无人机上面，她的动作看起来更自如了，“这个试完，我就把东西发给研究院。”
“这些无人机也是你自己做的？”杨焕之问道。
“是的。”
罗曦打了一个响指，然后，那台搭载了三台冲程炮的无人机就开始旋转起来，三个炮管旋转着吞吐光芒，连续射出数团压缩空气，全部打在了墙壁上。
没有明显的破碎，但能感受到迸发开来的劲风吹拂，无人机停火十秒后依旧继续肆虐，吹得房间里的众人有些睁不开眼睛。
“刚刚还只是百分之十……如果百分之百，应该可以拆墙了。”罗曦沉吟道。
的确是非常强悍而危险的武器啊。如果和无人机结合的话，就更……
“好像只有高等部的教材才少有提及无人机的构造吧？至于高端或者前沿技术的无人机的制作研发，据说除了最高研究院没有任何个人和组织可以做到。”余湘语问道。
“嗯。我自学的。无人机的缺陷在于AI控制操作无法细化，但人工控制又没法分心，必须找到能让人一次灵活自如控制两台以上的无人机的方法，无人机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无人机。”罗曦心不在焉地答着，然后把冲程炮通过最新建立的物流网络发送给了伍天棱，“这几天，物联网也开始正式建立起来了……估计第二学期结束就能全部铺设好吧，到时候整个空岛就要真的迎来一次足以载入史册的巨大变动了——我倒是挺希望物流网店的提案能被议会通过。”
第二学期……
“第二学期有什么特别安排吗？”罗曦突然问道，她的无人机开始清扫工作室的一地狼藉，随后大家就坐下来准备好好谈一谈——可能主要还是罗曦想谈一谈。
“特别安排？我想想，布莱克说过的……好像也就是那个吧。三年级以下，初等部的学生只有一次机会，在一年级下学期，能去水膜那里看看……对，有那一次近距离观光旅游。”杨焕之努力回忆。
“实际上，靠近水膜的地方非常高，也非常冷，那里的气温基本都在零下，只能穿着外骨骼靠近。”余湘语解释道，“其他的为了保护人员安全的限制还有很多，其实根本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自由。水膜充满了未知与危险，是一道难以逾越的屏障，我们过去看一看也只是看一看而已。”
“可是你爸不是经常说有罗曦打破水膜指日可待吗？”金温睿问道，“空岛文明的力量也不容小觑啊，我们有柯蓝重工的科技，议会的团结力，还有月殿妖姬那超乎科学的魔法力量。”
“但实际上，这三者的力量联合在一起，也没有办法凭借蛮力强行突破水膜，柯蓝重工的尖端武器和妖姬的缎带都拿水膜没办法，要不然，我们早出去了。胡乱尝试的时期早已经过去，现在大家都在寻找正确的开锁方法——可能在旧世界的海底遗迹，也可能在于罗曦那些石破天惊的奇妙想法，甚至是两者的结合，气动工艺。”余湘语这样解释道，“我当然也希望罗曦能够解决水膜，但那也肯定是很多年以后，至少是罗曦成年成名之后的事情了，现在还太早，我们看到了希望，也需要沉淀冷静啊。”
“诶，罗曦，你有什么想法吗？对于水膜。”金温睿转过来问道。
“嗯，我想摸一摸。”罗曦沉吟道。
“徒手？”余湘语咋舌。
“嗯。我就是想摸一摸。”罗曦点了点头。
空气有些凝固。
“为什么？”余湘语问道。
“就是想摸。”
“因为好奇？”
“可以这么说，也说不定会找到一些灵感。”
“灵感还可以有很多其他的来源。”杨焕之劝说道，“靠近水膜的地方，仅仅是看着也可以从新奇事物中获得灵感，不一定要摸。”
“我从小时候，第一次踩着滑板冲出去，融入夜空，抬头仰望的那一刻起，就一直想摸一摸夜空，摸一摸水膜。水膜外没有大气，就是宇宙吧？我想，说不定手伸出去，就能触碰到群星。”罗曦像一个孩子单纯地做梦一般说道。
“你不可能把手伸出去的，水膜是实体屏障。”余湘语摇了摇头，“你连把手伸进去都做不到。”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罗曦反问。
“注意安全。不要总是不顾一切地做危险的事。”平克言简意赅地提醒道。
罗曦噘噘嘴，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又问道：“具体日期是什么时候？”
“两个星期之后，定在期中考结束后的第二天。”余湘语这样回答，“你是要去的对吧？到时候我们几个会看住你的。”
罗曦无奈地苦笑。
一号空岛，最高研究院，蓝星组。
白发美少女摆弄着手里的两台冲程炮，明显地，左手的那台品质要高于右手那台，做工精细度不如倒还在其次，主要还是性能。
充能所需时间，射程，击退效果，容错率，保养难度，都差了不少。
“同样的图纸，为什么罗曦做出来的就这么独特呢？”少女自言自语，“老实说，我做出来的也不差，但和罗曦的比起来，就有差距了。”
“这你得去问罗曦了。”伍天棱走到窗户旁，点烟，深吸一口气，吐出，闭目，双手插兜，“就像是那个两百万位的常数，没人能完美复制她的原作，二次人工和机械总是稍次一些。”
“加上那个冲程炮，还有抓钩什么的，现在的步兵是不是已经可以对机甲产生威胁了？”
“杨腾做过实验，两个训练有素，装备冲程炮和强力抓钩的士兵通过默契的配合就有机会拿下一台一代机，三个就一定可以。至于二代和三代，只要外骨骼配备相应护盾就可以。”
“诶，在这之前装备外骨骼的士兵应对机甲，我记得都是十换一不是吗？”
“嗯。但是冲程武器和凌空抓钩，能带来巨大的机动性和战术主动性。机甲的优势已经被大大削弱了……这完全不是我们设计机甲的初心。”
“我早说了要把机甲做大，没个十米高那能叫机甲吗？五米高也太矮了。”
“原本我们以为五米高就够用了，毕竟一直以来都是注重机动性和性价比，小型化也能节省空间和资金。但现在看来，也许应该做出改变了——城防军需要足以抵挡民乱的强力机甲，要是几十个平民用鱼鳞和冲程武器加抓钩就把他们放倒了，那可会出大事的。”
“但那样的话，整个系统都要重做吧？工作量很大哦。”
“到时候再考虑吧。”
“对了，你上次说罗曦带走了一批器材，会不会是她拿去给自己用了？她在航学院盖了一批加工厂？”少女问道。
“没有，我问过布莱克，她只用了技术实践教室，只在地下一层，大概三个房间。她应该用了亚空间技术来存储一些器材和原材料吧。”
“那加工呢？也能在储物戒指里完成？这可能吗？”
“罗曦最擅长的就是化不可能为可能。就像这次绕开了冷却直接从源头消掉了热量产生。”伍天棱精辟地总结，“在她之前，从未有人设想过气动工艺的复兴和储物戒指互联的实现。”
“的确，是个天才呢，据说还是个和蔼可亲的天使。越来越想见一见了。”白发少女舔了舔嘴唇，说道，“你之前不是说她已经签了蓝星组的报表了吗？为什么不马上把她拉过来？”
“情况很复杂，要等几年。”
“不就是月殿吗？”少女皱眉，“你们可以强硬一点啊。”
“呵，不就是月殿，你说得轻松。是谁上次在妖姬边上吓得半死不活的？”伍天棱笑着问道，“你当时怎么不强硬呢？”
“哼……我自己去找罗曦，反正人就在航学院。”少女赌气地说道，戴好了帽子，“我们肯定是相见恨晚的同志，现在真的很少有年轻的女孩子搞研究，可以陪陪我了，我一定要把她拉过来！”
“还是那么冲动，冷静一点。现在外面大太阳的，你等会儿又晒出狼斑晕倒了怎么办？你不能到处乱走。”伍天棱严肃地说道，“好好地待在这里，我答应你爸照顾好你的，我照顾你，你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也算是帮我分担一点工作，除此之外的任何事情你都不要多担心考虑，这不是我们一开始就约好的吗？”
“我不管我不管！你不能一直把我关在这里！我要出去玩儿！我要和罗曦玩儿！和她一起玩冲程炮！”少女一溜小跑，冲向门口。
“吕安冉！你以为你爸是为了什么才心甘情愿被议会抓去当工具人？你以为你们吕家，一个改了旧世界姓氏的家族，凭什么在腐朽的议会干到议长的？”伍天棱怒斥道，“吕岩正的确有能力为空岛的政治和安全带来保证，但他和布莱克布朗不一样！在这肮脏的政治游戏里，他没有党派，没有同盟，不能全身而退！
“你爸因为你的缘故被安了一个生活作风紊乱的罪名，莫须有被他们刻意扩大，以致于他最终失去了一切！他是为了你能像现在这样安全隐居，才选择妥协，才情愿被关起来的！你现在出去，被议会的人发现，当初的协议和约定就会被打破，你也就不再安全了！你要是又一次被抓起来，你父亲会怎么想？”
少女停住了脚步，失落地走了回去，重新坐好。
“可是，八年了，人家真的很寂寞啊。根本没有人陪我。”她似乎快要哭出来了，“我，我也不是故意的啊……他们太过分了，居然说我是爸爸的私生女，说我是□□的女儿……我妈妈，我妈妈她……我们一家原本生活地很幸福……”
“安冉，我知道你的难处……但现在的确没有办法……忍忍吧，罗曦早晚都会来这里的。下次她来，我带她见见你。”伍天棱叹息一声，“要不是你爸坚持要取消旧世界的姓氏命名，要不是他做得那么绝，还从他自己家开始改姓，那些顽固的家伙也不会反应那么激烈……促进两个群体融合，其实也可以慢慢来，不必如此激进，只可惜了你母亲，她……唉。别哭了。”
名为吕安冉的少女渐渐止住了快要从眼眶冲出来的泪水，抽噎着。
“也对，我这眼泪流出来，根本没人看到。”
她平静而悲伤地如是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目前为止的群像，如果再加入角色，大家会觉得眼花缭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