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顾四周,见着别的亭台内也是一片欢声笑语,但其谈论之事都是品味文字,不似姚昕这边凉亭听她讲故事。
姚昕站起身来,说道:“公主,既是流觞曲水宴,臣留下来一直讲说臣的往事自是不太好的,那臣就先去别处转转,领略一下流觞曲水的意境,就不打扰各位小姐的雅兴了。”
话音一落,当即众位世家小姐就不愿意了,叽叽喳喳地说着挽留的话,突然有一人说了句:“流觞曲水以后还会办,但见姚大人可能就这么一次了。”
此话一出,把水月溪猛地点醒,见姚昕又是一副当着要走的样子,便问姚昕:“大人要领略这流觞曲水的意境,不如溪儿与大人一同吧。在医仙谷的这几年总觉得与水月脱节了,刚好趁此机会同大人一道重新认识水月。”
这不正中姚昕怀里嘛!
这时候就有人提出要给水月溪和姚昕讲讲这几年水月发生了什么变化,但都被水月溪婉拒了。
姚昕如愿地同水月溪走了出去,沿着水月湖边缘的石子路走。
玲珑剔透的石子精致小巧,被匠人仔仔细细地镶嵌在地上,水月湖里倒映着天上的白云,亭台楼阁和岸边的青木神树也一同被映射其中。
看得姚昕一时之间不知道哪里才是真假。
一阵凉凉的微风吹拂而来,水月湖上荡起一圈圈涟漪,姚昕终于回神想起来今日的正事。
“听说姚大人初到水月国的那日,是王兄亲自为姚大人安马的。”
水月溪缓缓说道:“还听说王兄亲自邀请大人游湖,大人也是万般推辞后才同意的。”
姚昕不知水月溪说这些是何意,只听她继续说道:“还有大人与徐令仪义诊出了些事故,也是王兄第一个站出来力保大人清白的。”
“是啊。”姚昕说道,“大王子的恩情,姚昕不知如何回报才好,只有尽力维护两国邦交——”
“姚大人!”水月溪打断了她的话,她站定在姚昕身后,直直地盯着她说道:“你难道真的看不出什么吗?”
“什么?”姚昕不解,她的目光越过水月溪的肩头,那里神木林里隐隐约约跑过去了一个人影儿,又见司越毫无发觉,她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水月溪看着姚昕的目光不在自己身上,不禁觉得好笑,“在我还未去医仙谷前,整个水月国内与王兄最亲近之人便是我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不过。”
“他是水月国高高在上的王子,就像悬崖边儿上最孤傲的寒梅,从来都是远远地看着悬崖下行色匆匆的人,世间所有事在他眼里就好比只是一场戏剧,看过了就真的过了。”
“姚大人,他性情寡淡,绝不会无缘无故对一个人好,如果有,那绝对是怀了不该有的心思。”
姚昕心里也是一紧,她就说水月泽不对劲吧。
“我这半个月都在想这件事,也许三年不见,王兄真的变了。”水月溪走近姚昕,“这次流觞曲水能再见到你,我真的很意外,也很高兴。”
“姚大人,我相信凉亭内所讲的那些故事里的女主绝对不会是道德毁坏之人。姚大人,我……”
水月溪拉上了姚昕的手,她欲言又止,倒叫姚昕不知何意了。
“姚大人,王兄他这二十几年的人生里,真的太孤独了。”
姚昕:???
水月溪:“我知道姚大人心中只有两国邦交之事,大人不能放下周国使臣的身份,王兄也是水月国的王子,你们……但是……”
姚昕回握上水月溪的手,她看到司越已经打了行动的手势。
她笑着面对上水月溪的目光,在安抚眼前人的同时也在安抚她自己,她说:“我知道公主想说什么。”
“真的吗?”水月溪眼睛当即亮了起来。
姚昕点点头,她的视线里,一群文人说说笑笑地朝着这边走来了。
她告诉水月溪:“大王子是水月国的王储,是要继承国王之位,自是要娶一位权贵的女子稳住水月内外朝政的。姚昕明白自己的身份,自是不会纠缠——”
“有刺客!抓刺客!”
话未说完,方才那群文人掏出短刃直直向姚昕和水月溪袭来。
与此同时,各个凉亭间也出现了刺客袭来的事件,整个流觞曲水宴顿时一片混乱,王军和各府的侍卫都立刻加入了战斗。但这次刺客伪装成文人的模样混迹其中,叫侍卫难以分清,场面一度陷入了恐慌。
水月溪这边已经被王军解救,七八个灰色长袍的文人武功丝毫不差,纵使跟一群训练有素的王军作战也未落下风。
姚昕拉着水月溪的手不断地退往安全的地带,那是一座修建在水月湖中央的亭台,也是唯一一个没有打斗的凉亭。
然而却在跑过去的半道上,一个穿着黑衣的蒙着面的刺客一剑挡了过来。
姚昕一把拉开水月溪,这才叫那刺客的一剑落了空,随即她一把将水月溪推开,“我拖住他,你先走!”
水月溪不愿,她把姚昕的手腕拉着紧,“我不走!要走一起走!”
这时,陆洋赶来,一剑替姚昕挡开了刺客的攻势,“大人,去车轿那边!”
姚昕见此,连忙拉着水月溪往来时的路跑过去。
方才打架的地上已经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有刺客的,也有王军的。
水月溪似乎很激动,一边喘着气,一边大声说道:“姚昕你听我说,我刚才不是那个意思!”
“什么意思之后再说,现在很危险,还不知道陆洋能挡及时。”
正说话间,几名王军已经围上来保护水月溪的安全,偏偏这时三名刺客从天而降,身着黑衣,蒙着面,手拿长剑。
王军当即与之交战。
刀光剑影里,只见一蒙面刺客手起刀落,利索地割破了一王军的脖子,而她毫无征兆地与那刺客对视上。
姚昕心跳的很快,她仅仅拽住水月溪的手,把水月溪往自己身后拉,她问水月溪:“公主怕吗?”
水月溪当然怕,黑金盔甲的王军一个一个倒下,刺客距离她们越来越近,这真的要生死一线了。
“别怕,你就躲在我身后。”
姚昕将水月溪藏在自己身后,王军也被刺客逐个攻破,如今只能步步后退。
刺客此行无论什么目的,现在看来,多半是成了。
“大人!小心身后!”
陆洋的话音一落,伴随着一道落水的声音,姚昕回头看去,一柄长剑直直向着水月溪刺去!
她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拉开了水月溪,而她便也错过了躲避的最佳时间,赤身迎上利剑。
可下一刻视线被一道青影所挡,想象中的疼痛也并未袭来。
她听到了一声闷哼。
看到自己面前多了一柄被血色所染的长剑,滚烫的热血从剑尖滴落。
浓烈的血腥味袭来,可那一刻,整个时空依旧凝滞于此,唯有她脚下的血花在绽放。
不用特意去看青影的面容,姚昕知道那挡在自己身前的人是谁,她头上的那支银簪还是她送的唯一一件回礼。
是徐令仪。
那柄计划里原本该刺进她左肩的利剑,此刻却刺穿了徐令仪的心脏。
水月国的邸司郎已经带了王军支援来,刺客一把抽出了利剑。
她看到徐令仪转过身来,她说:“大人可以一直相信令仪。”
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倒下去,在落地的那一刻她的大人接住了她。她躺在她的怀里,将那个神情木讷之人的手抓来放在自己的胸口上,往日里那颗蹦跳有力的心脏此刻却跳得又轻又乱。
她说:“不要忘了我。”
她死了。
姚昕跪在晶莹剔透的石子上,膝盖下刺骨的疼痛终于叫她回神了几分。胸腔里被剥夺的空气猛然回灌,她仿佛劫后重生又活了过来。
她的手还放在徐令仪的伤口上,那里正潺潺流血。
跪着的人满手是血,躺着的人满身是血。
“大人。”水月溪在邸司郎的搀扶下缓缓走来,她方才被姚昕拽开的时候没站稳摔了一跤。
“她是位勇敢的女子。”水月溪看向身侧的邸司郎,叮嘱道:“劳烦邸司郎查明这位姑娘的家世,保她家族荣华富贵仕途坦荡,这位姑娘以世家之礼厚葬吧。”
邸司郎当即就叫人要去带走姚昕怀里的女子。
姚昕有些迷茫地望着身侧的水月溪,水月溪被她这目光看得不明所以,“姚大人,怎,怎么了?溪儿方才哪里说错了吗?”
姚昕收回目光,再看怀中人,神情有些恍惚:“确实是位勇敢的女子,真的……太可惜了。”
水月溪扶起姚昕,连忙掏出手绢替她擦拭手上的鲜血。
“今日之事,溪儿谢过姚大人了。”
“臣,应该的。”
在回周国官驿的路上,姚昕一路都神情恍惚。
她看着坐在对面的司越,突然问道:“不是说好刺进我肩膀的吗?为什么要伤及无辜之人?”
司越垂首,“对不起。”
良久,姚昕捂住胸口,又问他:“司越,她是哪家的小姐?我怎么……好心疼。”
看着姚昕痛苦的模样,司越心里也不是滋味,“一个独自来水月国游玩的周人,并不知其家世。”
“待她墓成,我亲自去祭拜。”
“好。”
“司越,你这次的任务完成得非常不好,是还在怪我吗?”姚昕直直看着司越的眼睛,似是要从他眼里看出些什么来,“怪我没有把库勒的事情放在首位。”
司越一惊,当即单膝跪下,“大人,司越知错了!大人做事自有大人的主张,司越只是下属,只需要听从大人的安排即可。大人永远是大人,是司越此生都要效忠的人。”
姚昕看着的司越,加上今日发生的事情,她也无力思虑其他,便扶起司越,道:“我知你心中对歆文王姬的忠诚,我也从未想过要与她相提并论什么。”
“司越,王姬薨落已有八年,如今她更是成了周国的禁谈,一定是有过一段震古烁今的往事,这样的人,注定是要被后人怀以崇高敬畏之心缅怀的。”
“我不怪你,同时也很羡慕你亲眼目睹甚至还参与了她璀璨的一生。不像我,自小困在不归山,对外界之事一无所知,读再多的书也是井底之蛙。”
“司越,你坐过来,我有点累。”
司越应声坐到她的身侧,她便借着他的肩膀靠了上去。
她说:“司越,我想回不归山了。”
她说:“我好想兰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