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光绪十四年（1888年），春三月。

这是一个清爽的午后，杭州府如往日一般微风徐徐，有两人自清波门而来，一路向东，过了钱塘，最终停在了吴山脚下的一间铺子前。

“呦，这不吴先生吗，里边请。”

俩人还未行至门边，铺里的伙计就忙不迭地起身相迎。

右边那位眼神锐利，不苟言笑的中年人便是吴先生，他对伙计点了点头。左边那位则是位生面孔，长得贼眉鼠眼的，干巴的脸上还挂着笑，怎么看都不像善茬。

“二位需要些什么，最近铺子里可是来了不少好玩意。”伙计热情的把二人往摆满金石文玩的架格边带。

“要不瞧瞧这石皮，或是这龙骨？”吴先生来过许多回，伙计知道他好这石皮龙骨上篆刻的古字。

中年人摆了摆手，紧接着抬手示意边上人，伙计立刻心领神会的看了过去。

那人拱了拱手，声音有些沙哑，“不知今日秦老板可在？”

“在是在的，不过我们老板性子古怪，不喜见客，先生若想见她，得等一个缘字。”伙计深知自个老板的秉性。

那人顿了一顿，道：“倒是新鲜，无妨，那这几枚小玩意就请小兄弟帮忙掌掌眼。”说罢双手拢进袖口，从中掏出几枚铜钱，单手一摞整齐的叠在方桌之上，随即又抹开，露出其上各不相同却同样诡异的花纹，不是普通铜钱。

伙计一瞧，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一股凉气直冲天灵盖。

死人钱，地里挖的。

那人笑了笑，说：“要不还是去找你老板吧？”

伙计也跟着笑了笑，只是他的笑有一多半是苦笑，“先生说笑了，这玩意我恰巧知道一二。”

老板曾告诫过他，这世上总有些玩意凶煞至极，凡夫俗子不可乱碰，否则就连大罗金仙来了也救不了，就比如他面前这几枚小小的铜钱。

伙计略一沉思，学着老板教他的法子，拿过一旁白瓷笔筒中的银筷子，毫不费力地夹起了一枚铜钱，正反都瞧了瞧，这仔细一瞧，心里更是瘆得慌，还真是他心想的那样。

“这铜钱形似半两，却非也，尺寸稍大，面文诡异兽首，并无半两二字，背文似龙骨天书，上有无法辨认之文字，镀有鎏金，并非寻常流通的古钱币，看样式也不是坊间私铸的‘花钱’，更像是前朝旧代官铸的赏钱，多见于陪葬品之列，大抵是什么人从地里挖的，十分不吉利。”伙计说的略有保留，说完便直勾勾的盯着那人，观察他的神色，以至于没注意到手里筷子尖开始泛黑。

那人听罢笑容更甚，他拍了拍吴先生的肩膀，“看来没来错地方，吴兄可真是眼光如距，能寻到这等宝地。”

“小兄弟，同你们老板说一声，我吴俊卿欠她一个人情，告辞。”吴先生却不理那人，莫名其妙的甩下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就离开了，看那人神情倒也不在意。

伙计道了句慢走，剩下两人大眼瞪小眼，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此时门外飘进来一缕微风，把他的心思又带到面前的铜钱上。

青天白日的，伙计心里突然有些发毛，脑子里灵光一闪，冷汗就下来了，“这。。。这或许是传说中的西夏鬼钱，寻常花钱或者说厌胜钱，一般讨的是吉祥或者辟邪之意，而这个玩意寓意邪性，传说上面篆刻的皆是恶毒诅咒之语，其上兽纹也大多是上古凶兽恶煞，常年带在身上会有性命之虞。”

一只大手冷不丁的搭在伙计的肩头，差点给他三魂七魄都吓没了。

“我说小李啊，这么多年了，胆子还是这么小。”幽幽的声音从伙计右边冒了出来，说话的是个个子高高，长手长脚的年轻人，面容很年轻。

伙计拍了拍胸口，半晌才把心落回到身子里。年轻人是他老板的师兄，前些年来找过老板几次，所以他有些印象。只是这人怎么跟个鬼样，走路都不带动静的。

伙计又偷瞄了客人一眼，那人表情没有变化。

气氛诡异至极。

“你可真是个奇才，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看出桌上这玩意是西夏鬼钱的？不过有一点你没说错，这东西确实不吉利。”年轻人拿过伙计手里的银筷子，抹了抹筷子尖，轻描淡写的转了个圈放回了笔筒，然后抓起了一枚铜钱，对着嘴吹了吹，“我怎么感受到了一种久违地充斥着卑劣欲望的阴暗气息。”

伙计有些震惊的看向年轻人，突然间他听到远处传来一阵阴森诡异的嚎叫，脑瓜子嗡嗡的，回过神来，他发现那两人之间仿佛有股暗流涌动。

不过刚刚他。。。怎么了？那诡异的声音。

“哪来的？哦，抱歉，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象藏，算是这间铺子的大老板。”年轻人弯了弯嘴角，皮笑肉不笑的对着客人说道。

伙计心里嘀咕真不要脸。

那人盯着年轻人拿在手里的铜钱，像是看着新奇的物件一般，半晌才道：“有点意思，鄙人黎知易，幸会。”

“来活了，快去喊你老板。”象藏偏头语气玩味的跟伙计交代了一句。

伙计后知后觉的应下，不知为何此刻他脑子里像塞满了东西，脚步也变得沉重起来，浑浑噩噩的跨过了一道门槛，身后传来了年轻人变得有些冰冷的话语，很奇怪，他明明听不真切却能知道年轻人说得是什么。

那是让他好几夜无法入眠的罪魁祸首，是铺子里上一个伙计怎样暴毙而亡的故事。

屋子里燃着蜡烛，焚着香，女子半躺在烟雾缭绕地铁梨木榻上，手里端着一本册子。

“有事？”女子翻了一页。

“老板，方才吴先生来了，带着一人，他自己并未久留，走之前说什么欠你一个人情。”

女子没什么反应，目光依旧停留在册子上，自上而下，自右及左，缓慢地，手又翻了一页。

“你师兄也来了。”

女子这才抬眸瞧了一眼杵在门边有些木讷的伙计。

伙计又补了一句，“他应当是有事。”

“呵。”女子脸上毫无波澜，仿佛这声冷哼不是出自她口。

女子放下册子，起身，暖黄色的烛光下，那张清冷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别动。”

女子抽了一根案桌上弦纹三足铜炉里的线香塞到伙计的手里。

一股幽深浓郁的香气混合着呛人的烟火焚烧气味仿佛随着伙计的鼻息被带入到了他身体的每一寸血脉中去。

伙计的脑海清明起来，整个人也不再有那种呆呆的钝感，他看着手里的香，一时间觉得舒畅的不得了，缓缓转动手腕，升腾起的烟雾也在他面前缓慢的打着转，那股随之晕染开来的味道，他十分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改了几遍，像是原地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