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走进前厅，这里已经恢复了之前那富丽堂皇的样子，战斗的痕迹全都被抹除干净了，唯一格格不入的就是蜷缩在地上的小八。
“小八！”
楚泽焦急地惊呼一声，想要上前，却被陈俊以大声地喝止了。
“别碰她，她身上全都是会咬人的毒虫子！”
听闻这话，几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地上的小八。
只见她衣衫褴褛，头发被抓得乱七八糟，尤其可怕的是她浑身上下都是渗着血的伤口。
此时的她被麻绳绑得结结实实，不停地在地上磨蹭，丝毫不顾自己身上的伤，她也不喊疼也不说话，只是嘴里呜呜呜地哀鸣着。
陈俊以看着她，叹了口气说道。
“如果我不绑着她，她会活活把自己抓死。”
他说着，拿起身旁的一根木手杖，指向小八的小腿。
“你们看，这伤口中蠕动的黑色虫子便是那毒虫，我的人发现尸体的时候没注意，被咬了一口，竟要生生剐掉一块肉，才能阻挡住这毒素蔓延全身。”
众人随着陈俊以的目光去看，才发现那小腿的伤口处确实有几只蠕动的黑色虫子，这黑色虫子的形态让谷子衿想起了西瓜虫，不过吃腐肉的有毒西瓜虫听起绝对没有西瓜虫可爱。
谷子衿并不太害怕虫子，便盯着那伤口细看了起来，那伤口的皮肉都呈现了外翻的状态，露在外面的伤口处被虫子挖得坑坑洼洼的，让人看着都觉得小腿跟着疼。
“这人被找到已经过了近3天了，昨天晚上找到的那个已经死掉了。”
陈俊以说着，摆了摆手，门外便跑进来几个士兵，他们扛着一个巨大的容器，像是个鼎，又没有四个脚，像是棺材，却是青铜或者铁制的。
陈俊以走到铁盆边，指着里面说道。
“那些虫子见什么咬什么，木盆根本装不了，我便命人打了一个铜棺，最近死掉的人都在堆在里面，那些虫子吃完了血肉就不吃了，结果饿死在这铜棺里，剩下的骸骨和人皮也都在里面。”
这些话，听得上官云澜都有些不适的皱紧了眉，更别提其他二人，谷子衿在一旁听着这些话，听得浑身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她扭头去看楚泽，楚泽此时也是脸色煞白，她有些担忧地看着小八，但也不敢轻易上前。
“上官大人不亲自掌眼么？”
陈俊以指着铜棺问了一句，语气有些挑衅。
一旁的谷子衿听着都忍不住在心里嘲笑，这么幼稚的激将法，她都不会上当，何况上官云澜。
“既然有活的，为何要看这些懊糟之物。”
上官云澜冷冷的回了话，转头看向地上的小八，问道。
“她还能说话吗？”
“不能，问什么都不答。”
“去取粗盐来和水来。”
听上官云澜这话，陈俊以立马明白了她的意思，这让他眼前一亮，立刻挥手让士兵去照办，随即走近上官云澜，带着些谄媚的语气说道。
“不愧是上官大人，下官还真没想到如此狠毒的招式。”
陈俊以这话里有话，只要有耳朵，都能听出他在骂人。
上官云澜也不答话，只是冷哼了一声，便坐在了大厅主位的凳子上，这一下陈俊以的脸色就更差了，就差把杀人两个字挂在脸上。
立在一旁的谷子衿感觉着这暗流汹涌的你来我往，心中暗叹，自己果然还是太天真，要是换成是她，现在可能已经手足无措了，如果去掉病态的那部分，上官云澜确实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不多时，两个士兵扛着两个木桶就回到了大厅上，一桶粗盐一桶清水。
“将那盐倒入水里溶开。”
上官云澜用手撑着下巴，一脸不耐烦地指挥着。
那两士兵却迟迟没有动手，他们悻悻地看了看上官，又看了看陈俊以，大概是怕自己要是随便听了别人的命令，会被陈俊以处理掉吧。
那陈俊以也机灵，大声地冲着两个士兵骂了一句。
“等什么呢！快把那盐倒进去！”
他这话不仅责令了士兵，也让士兵准确地得到了自己的指令，言下之意就是，你上官云澜哪怕是皇上跟前的人，也休想对这里最低等的士兵下令。
谷子衿看着那发黄的粗盐被倒进清水中慢慢溶开，突然醒悟过来，大声啊了一声，惊到了身边的楚泽，慌忙问她。
“小衿你怎么了？”
谷子衿却未答她，而是扭头瞪着上官云澜大声地问道。
“你难道想用这盐水浇在小八身上？！”
此时的小八浑身上下都是伤口，深的浅的，还有大腿那能看到骨头的，这一桶盐水下去，她还能不能活下来都难说，就算活下来……那还不如死来得痛快。
听到这话，楚泽也吃惊地抬眼看着端坐在主位上的上官云澜，那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大厅里的其他士兵也低声地惊叹了一声，这太狠了，比陈俊以的私刑都狠。
“她终究要死，不如死得有价值些。”
上官云澜淡淡地回答。
“不可以！”
楚泽打断她的话，一步冲到小八面前，挡在她和盐水之间。
陈俊以反应也快，反手就抽出腰间的佩剑，寒光一闪，朝着楚泽的脖子就劈过去，可那楚泽看着眼前这一幕，虽然害怕却一动不动地闭上了眼。
剑刃和剑刃碰在一起，铛的一声惊到在场的所有人，这才消停了半天的大厅，又一次剑拔弩张，谷子衿抬着自己的佩剑，顶着陈俊以的剑身，狠狠地盯着他。
“陈将军。”
上官云澜声音不大，却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气，那陈俊以眯着眼，盯着谷子衿看了半天，却迟迟不放下自己的剑。
“陈俊以。”
上官云澜又一次开口，这次甚至直呼陈俊以的大名，语气也更冰冷，只怕下一秒她就要亲自下场，那就不只是一刀一剑能解决的事情了。
谷子衿也回瞪着陈俊以，她的手臂有伤，陈俊以力气极大，才这短短十几秒，她的手臂已经开始有些发抖，伤口也再次疼了起来。
就在谷子衿做好准备再次开战的准备，那陈俊以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边笑着边收剑回鞘。
“哈哈哈哈哈……上官大人，是下官莽撞了，竟不知这是大人的亲眷。”
真圆滑，谷子衿心里暗骂，但既然对方收了武器，她也就只能照做。
不等几人再说话，楚泽扑通一下就跪倒在地，她的额头重重地磕在地板上，声音微颤地替小八求饶。
“求求各位大人饶小八一命。”
谷子衿伸手拉她，她不为所动，只是一直将头磕在地上，这楚泽不知为何，在那风尘之地养出了一个如此天真的性格，她空有一张脸蛋，其他一无是处，却总希望世界上的苦难能因为她而停止。
“呵。”上官云澜笑了一声，在她眼里，楚泽的行为太过可笑。
“楚姑娘，我说过了，你若想保护他人，就得先有那个本事。”
“你想从小八身上得到什么？我可以代劳。”
楚泽无比真诚地抬头看着上官云澜，却惹得她又一次大笑了起来。
可楚泽丝毫不在意，而是继续说道。
“小八被谁带走的我知道，我可以想办法将他们再引出来！”
“楚泽！”
听到这话，谷子衿心里一惊，楚泽这分明就是在以命换命，她赶忙开口打断了她的话，可楚泽回过头看着她，无比坚定。
“我必须变成可以保护别人的人，这样我才能保护你。”
楚泽这句突如其来的表白让谷子衿脸上有些发烫，不仅是因为害羞，还有些害怕，毕竟她还没大胆到无视坐在面前的上官云澜的地步。
她转头去看上官云澜，发现后者也同样盯着她，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只留下冰冷，她心里暗想大事不妙，手不自觉地就攥紧了佩剑。
空气沉寂了几分钟，只有小八依旧在呜呜呜的哀鸣，终于，在谷子衿的里衣被汗浸湿之前，上官云澜开口了。
“我可以答应你，我不动这个人，你去帮我把那几个异族人引出来。”
“我也去。”
谷子衿焦急地接了一句。
“谷子衿，你不要得寸进尺。”
上官云澜瞪着谷子衿，半晌才又加了一句。
“那明天傍晚时分，我随你们一起，但是这个女人已经救不活了，楚姑娘如此仁慈，便想想怎么送她一程吧。”
上官云澜说完，臭着脸就拂袖而去，留下大厅的众人面面相觑。
这话虽不中听，但谷子衿也明白这是真话，小八已经全身都中了毒虫的毒，死掉只是时间问题，其实她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
“陈将军。”
谷子衿扭头向陈俊以作揖，问道。
“可否给我们一间干净的房间，和一些清水。”
陈俊以点点头，便吩咐下人去办，很快给她们弄了一间干净的房间，将小八也一并抬进了房。
楚泽小心翼翼地用毛巾包裹着手，帮小八一点一点梳洗着头发和身体，小八已是双眼上翻，弥留之际，浑身伤痕看得人心里堵得厉害。
“楚泽，你小心些，这些毒虫太过凶猛。”
谷子衿对小八没有什么过于深厚的感情，但只要不是铁石心肠，看着一个人这般受苦，心里也难免会觉得苦涩。
“无事无事，我会很小心的。”
楚泽不知从何扯出一段丝绸，帮小八把乱七八糟的头发随意梳理了一下。
撩开了头发，谷子衿看着小八的脸倒吸了一口冷气，她的脸上爬满了虫子，有的在鼻腔里掏出半个身子，有的咬进她的皮肤里，只露出半个屁股，耳朵里，嘴巴里，也都未能幸免。
谷子衿平日不怕虫子，此时却觉得浑身上下莫名的发痒，只得别过头去，不敢再看。
“小八平日最喜干净，王妈妈总要因为这个骂她好几次，说这人本就是脏的，偏偏挑三拣四要过小姐日子。”
楚泽说着，似乎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轻笑了几声，接着说道。
“小八就说，她以后要当这城里的头牌，找个大户人家，偏要去过小姐日子。”
说到这，楚泽又沉下声音，眼圈有些泛红。
“前几日那几个人来选人，如果是选了我就好了……小八就不会遭此厄运。”
谷子衿在一旁听着，几次想要开口，却都不知该如何安慰，筹措了好半天，才说道。
“别胡说，若是你遭了这般厄运，我该多难过。”
听了谷子衿这话，楚泽突然抬头对她笑了笑，说。
“别担心小衿，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看着楚泽的认真的样子，谷子衿也笑着点了点头，楚泽的温柔让她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其实没有那么坏。
楚泽细心地替小八收拾身子，谷子衿心里突然有些茫然，她心里在想，如果14岁那一年，她没有留下上官云澜一个人面对那可怕的局面，会不会上官云澜也不会变成这般？那自己对她是不是就不会只有恨意？
可现在不管想什么，都只能是如果，因为上官云澜和她已经只能是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