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做什么！”
领头的男人盛怒，几乎撕心裂肺的一声大吼。
可是赞卜却没有一点吓到的样子，他似乎不太擅长处理这样的事情，他既不回复也不辩解，只在那哄着孩子，甚至不去深究那句让他乱来的话是哪来的。
男人看着他这样，气更是不打一处来，他伸手去掰赞卜的肩膀，想要抢回他怀里的孩子，赞卜不愿，他掰了几次掰不动赞卜，竟抬起匕首想要刺下去。
“赞卜！小心！”
这回赞卜听清了，也看到了出声的人。
但他不躲，匕首扎进他的肩膀他也不理会，只小心翼翼的保护着孩子，反而是让他小心的楚泽过来拉了他一把，他才带着扎进血肉的匕首踉跄了几步，远离了那个男人。
“楚，楚泽，怎么是你呀？”
赞卜忍着疼问，他方才确实没注意到，说话的竟是这个小姑娘。
看到楚泽出现在广场上，谷子衿感到意外却又觉得情理之中，她将手扶在腰间的佩剑上，已经随时准备好了冲上去。
那男人看来人是马队的姑娘，明显一愣，不知为何扭头看向谷子衿，好像在他的意料中应该是谷子衿会上来，但他的惊讶只维持了几秒，随后他像是想明白了什么，痛心疾首的对着赞卜和楚泽说道。
“你们在做什么！你们在害死这个孩子你们知道吗！”
他话音未落，跪在地上的依那阿娘却突然挣脱了两个男人，冲了过来。
看到是依那阿娘，赞卜不再顽抗，而是把孩子递了过去。
谁知道依那阿娘抱住孩子，扭头就又跪倒在男人面前，双手高举孩子献了上去。
“依那阿娘？！”
楚泽难以置信的惊叫出声。
依那阿娘边哭着边不知道向谁道着歉。
“对不起对不起，这都是为了孩子，都是为了孩子！”
男人看她这样，似乎很满意，他高傲的背着手，审视着眼前的女人和孩子，却迟迟不肯接，他转而面向众人，大声道。
“我想问问第戎的众人！为何一个外来的马队，要对我们的指手画脚！身为族长的孩子，赞卜你为何听这个女人的号令！”
说完，他转身得意的看着楚泽，他并不动手，但围在四周的第戎部落的人却被煽动了，他们叫嚣着，对眼前这个女孩子突然变得刻薄起来。
“滚出去！”
不知道是哪个人大吼了一声，一个酒瓶子就这样朝着楚泽飞了过去，谷子衿虽看见了，却也来不及出手阻拦。
楚泽下意识的抬手一拦，酒瓶子打在她手臂上，应声碎裂，褐色的酒撒了她满身，甚至打湿了她的头发，可她没有转而向谷子衿求救，也没有退却。
她没有那么镇定，因为她的手明显在抖，但她还是站在那，大声对男人质问道。
“第戎也好，北芒也好，都是北地平原的子民，既然都是北地的子民，我为什么不能站出来！孩子已经哭成这样了，你却丝毫没有怜悯之心！空谈什么拯救万民！”
男人听她这么说，不恼反笑，笑够了，才一脸鄙夷的看着楚泽，说道。
“怜悯？空谈？你知道这面具之下的北地子民遭遇了什么吗！你戴着这个面具有多久了？有二十年了吗！你知道面具和脸皮烂在一起是什么感觉吗？”
楚泽被呛住了，说不出反驳的话，这个面具只在她脸上呆了不到五天，但她已经能够感受到极度的不舒适，她环视着周围，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带着面具，有的刚出生就戴上了，有的已经戴了一辈子。
“只是……一定有别的办法能够……”
“别的办法？”男人怒瞪着她，不客气的开口打断道。
“从二十年前，新主离开北地，北芒就放弃了我们每一个子民，所以如果我们不自救，就只能等死，你有什么别的办法！”
男人每一句话都咬牙切齿，像是恨极了他口中提到的每一个人。
他对楚泽说完，又转向其他大众说道。
“我们不是天，不奢望救每一个人，愿意相信我们的，我们一定救，但我想不明白。”
男人指向楚泽，他的每一句话都掷地有声，一点犹豫都没有，像是提前演练了无数遍，顷刻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的指引下投向了楚泽。
“姑娘我且问一句，谁让你来，谁吩咐你来的？为什么要阻挡我们活下去的脚步！我们只是想活下去！”
他的这句话说得很是愤恨，就好像楚泽真的捏住了他的命根，断了他的生路，这没来由的恨意也不知道是为哪般。
突然，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句。
“杀了她！”
然后其他人也跟着喊起来，一声比一声高。
楚泽看着那些愤怒的村民，她看不到这些人的表情，每个人的脸上都盖着一个木头面具，好似每个人都是一模一样的，一样的绝望，一样的无助。
“走吧，姑娘……”
依那阿娘仍举着孩子，她狠不下心去像其他人那样对楚泽，只敢小声的劝她赶紧离去，或许作为母亲，她的内心也觉得有什么是不对的，但是为了活下去，她别无选择。
楚泽这一刻只觉得面具后的这些人都疯了，但恰好是白日里那种和善显得此刻的疯狂除了恐怖之外还带着许多无可奈何的悲壮。
男人抬起手，压下了这些嘈杂的声音，他将眼神投向人群中的谷子衿，突然佯装恍然大悟的样子，大声的喊道。
“我明白了！你们一定是北芒的人！北芒不仅要投靠殷国谋害亲族，断我们活路，如今还要派人对我们加以迫害，不让我们自求生存！”
他这煽动是非的话听到谷子衿耳中就是一派胡言，但是周围的人却不这么想，他们开始转过身，将谷子衿和古兰穆团团围住，原本跟在二人身边的耶律真想要帮忙解释，却被挤了出去，有口难言。
谷子衿先是对身边的古兰穆嘱咐了一声切莫冲动，然后才对着男人呛声道。
“你满口胡言！何来证据！”
男人像是等这话已经等了许久，听完就仰天大笑了起来，他指着谷子衿，准确来说，是指着谷子衿藏袍的大袖子，说道。
“你这袖子下不知道还有没有藏着那只虫子？”
谷子衿心中一惊，她其实对于冢司虫的认知不多，但是也知道藏着掖着，今日换衣服的时候愣是没让依那阿娘看上一眼，这人又是怎么知道的？
正当谷子衿疑惑，她身旁的古兰穆却突然有些闷着声向她道歉。
“姐姐，对不起……我惹祸了。”
谷子衿看了她一眼，突然想起了大房子处的黑影，伊老头那天的态度转变，还有古兰穆不经意间翻动自己的袖子露出了虫子，这三件事连在一起倒是说通了。
只是……
谷子衿盯着古兰穆，古兰穆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若是古兰穆没有道歉，谷子衿兴许已经忘了这一连串小事情，但是恰好她道歉了，谷子衿心中的怀疑却有些无处安放了。
古兰穆似乎有些生气，声音比往日要沉闷许多，她不敢看谷子衿，却对她说道。
“我闯的祸我自己解决，姐姐别怕，我能带你们逃出去。”
“不行。”
谷子衿想起那天她对待马匪，慌忙制止了他。
“他们不是马匪，没有到该死的地步，你先别冲动。”
她说完，思考了一会儿，看着周围对自己面露凶光的那些人，她也没那么菩萨心肠，只好又加了一句。
“没有生命危险之前不行。”
古兰穆大概是真的知道错了，她点了点头，站在原地没有动。
男人看谷子衿不跟自己顶嘴，心知自己说中了，但他却不急着让这些村民对付谷子衿，反而出言安抚。
“好了好了，大家冷静一点，北芒人如何我们心里都有数，但毕竟是三个姑娘家，我们只不过是求生，犯不着杀人，先把她们都绑回议事屋去，等我们将大典举办结束，我再做打算。”
那些村民也是听话，转眼就有几个小伙子拱到前面来，拿着绳子来绑谷子衿和古兰穆，只是这些小伙子看着都眼熟，白日里似乎都见过。
其中一个小伙子走到谷子衿旁边，犹豫了片刻才拿绳子往她身上捆，边捆还在边小声念叨。
“你们别动，我们尽量不勒到你们，我们也没办法，只是为了孩子能够活下去，如果没有三位大人的意身……”
后面的话谷子衿听得不是很真切，她正想追问，那小伙子却闭嘴了，他将谷子衿拉到广场中间，像是邀功一般对男人说。
“大人，人绑来了，孩子的事还请你多费心。”
男人好似笑了，又好像没有，只不耐烦的应了一句知道了。
他看着绑在自己面前的三个人，抬手摸着下巴不存在的胡须，不知道为什么得意的凑近谷子衿小声地说。
“我要是你，我就会看好我的狗，毕竟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你是耗子么？”
谷子衿不客气的回嘴。
男人大概是因为虫子在谷子衿身上，所以很自然的以为谷子衿是三人中的老大，这才出声去刺激她，可他显然没料到谷子衿这么牙尖嘴利，一下子被呛得说不出话，只狠狠得瞪了她好一会儿。
广场正北的那间大屋子就是议事屋，可男人却不着急将三人押进去，他像是故意要谷子衿三人见证这一幕，他回转回到羊肚子旁，再次接过了依那阿娘的孩子，然后放入了羊肚中。
血液慢慢漫过孩子得身体，最后只露出一张笑脸，孩子难受，一哭闹血就会漫到自己脸上，呛进鼻腔或者嘴巴。
这漆黑的夜晚里，孩子的哭声尤其的凄厉，一声接着一声直到变哑。
偏偏所有人都这么冷血，听着这异常可怜的声音，竟是一点举动都没有，依那阿娘只跪在那儿哭，不舍却又没有办法。
流眼泪的不止她一人，还有楚泽，即使她不承认，但对于眼前的每一个北地人，她都更有归属感，这和在殷国不同，就像是刻在血液里的思乡性。
“够了！”
她忍无可忍，想要再次冲上去救那个孩子，那三个男人中的其中一个最先反应了过来，抬脚就要踹她，可谁知她木讷，不躲也不跑，像是根本不知道疼痛，她硬挨了男人一脚，然后猛地反向一顶，将男人顶了个四脚朝天。
她还要往前，去救那个快哭不出声的孩子，可她却迈不动腿，这次抱住她腿却是依那阿娘，阿娘抬头看着她，泪眼婆娑，只哑着声音哭喊。
“楚姑娘，放过我吧，放过我的孩子吧，我真的没有办法让他活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