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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逃避可耻但有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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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梦,如蜉蝣朝生暮死,浑噩不觉昼夜更迭,再睁眼时已然天光大亮。糊窗的油纸拦不住艳阳,千万缕金丝密织成纱,铺在身上暖意融融,舒适得令人不愿挪动一根手指。

意识像一尾鱼苗,仅仅浮上来翻个身,又迅速被恰到好处的温度捂得昏聩,任由天性拖拽往识海深处沉。然而还不等沉底,一阵“咚咚咚”的短促拍门声强行将鱼苗捞起来抛上岸,她半阖着眼蹙眉,嗓音沙哑。

“谁啊?”

“是我,楚林。”

急不可耐,怕是要火烧眉毛,安陵闭了闭眼慢悠悠爬起来。

昨夜和衣而眠,脑后的发髻还算完好,稍作修理即可见人。这么想着,她坐在榻边抚平了衣褶,刚要起身,却突然往前一栽险些跌倒:之前尚未清醒,现在才觉出四肢酸软无力,头重脚轻晕得厉害。

手撑在膝上缓了片刻,外面一阵比一阵催得紧,夹杂着凌乱脚步声。

她晃了一下,旋即扶墙站稳,用半边身子去撞门。

“什么事?”

楚林正焦虑不安来回踱步,突然被暴躁的开门动静吓了一跳,蹿到阶下回首打量。见女孩面容红润,他只当是气色不错,稍稍松口气;可又看她眼神迷离,透着一股朦胧睡意,再反观自己的处境,他顿时计较出几分不满,没好气道:

“你才睡醒?”

日光夺目,树影缩至方寸之间,显然与清晨相去甚远。一贯运作如常的晨昏节律忽然荒废,安陵一怔,随口问:

“什么时辰了?”

“午时三刻!好阿姊,你可真能睡,我都挨了将近一个时辰的训诫,若非午食将近,阿娘哪里肯放我走?未时夫子考校功课,答不出来又要受罚,若他参到娘面前我罪加一等……哎呦呦,这日子真是倒霉到头了。”

“训诫?姨母为什么要罚你?”

一提起这个,男孩顿时瞪圆了眼睛。

“你昨晚在池边打碎一个碗,是不是?”

安陵慌忙解释:

“是,当时……”

“你傻唷,犯错还不知道掩盖,罪证放在那里生怕别人看不见?阿娘以为是我打碎的,否认了还说我狡辩,拿着扫帚就抽,到现在屁股都还疼。我真是太冤了!”

他言辞激烈,气势汹汹,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安陵本就头晕目眩,见他如此更是腿发软,不得不伸手扶一下背后的墙,慢慢滑跪下去。

根据经验,这种时候越辩解下场越凄惨,只能先服软认错。

“妾知罪,请郎君责罚。”

楚林仰起头哼了一声,不发话。

他本没什么恶意,实在是因为莫名替人受过不大舒服,又半天没见阿姊的身影,以为她畏罪藏匿,心里更加不平衡,这才趾高气扬地前来讨个说法。可这人道歉太快,根本不给他发作的机会,一口闷气憋在胸口吐不出去,倒令他有点骑虎难下,不知该怎么应对。

算了,吃饭重要,他咂一下嘴,转身准备离开。

可是他哪里明白,自己这反应在女孩眼中就是最坏的结果——不罚意味着失望,失望意味着失宠,安陵惶恐伏地,绞尽脑汁思考如何讨好于他。

“郎君且慢!不知郎君要如何课考?妾或许能相助一二。”

嗯?

这可正中楚林下怀,他停住脚步,半信半疑道:

“背文章,今日考《孟子·告子》篇。”

“性,犹杞柳也;义,犹桮棬也。以人性为仁义犹以杞柳为桮棬……”

“你会?!”

她急于邀功,忙不迭点头:

“以前娘子被罚时总让我替她抄写,大概记了七七八八。”

“阿姊,我的阿姊!”楚林不由分说一把握住她的手,眼睛闪闪发亮,“你帮帮我好不好?求你了——”

“何解?”

“这个不难,我有一对传音珠,彼此能听见另一端的声响。咱俩各持一颗,你找个僻静地方躲着,夫子问什么就答什么,我听见之后复述出来,怎么样?”

“这……”安陵迟疑了,她本意仅仅是帮楚林温习功课,绝没想过做蒙骗师长的事,“这岂不是舞弊?万万不可,换个法子吧。”

“区区课考,兵不厌诈而已,哪里称得上舞弊?”

“区区课考,答不出来而已,哪里需要下作手段?”

“你!朽木不可雕也!”

明明说好相助却忽然反悔,还假清高出言讽刺,他感到自己被戏耍了,气得直跺脚:

“是谁害我无辜蒙冤担惊受怕,道个歉就想装作无事发生?好好好,当我眼瞎看错了人,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咱们两不相欠——只是这次,一句话,你帮还是不帮?”

兴许是日头毒辣,安陵只觉鬓角突突胀痛,眩晕感愈演愈烈;而男孩的每一句话,都像在蛮横践踏她摇摇欲坠的神志,令其更加心惊胆战、气势萎靡。安陵晃了下身子,无力低垂着头,喃喃道:

“那下不为例?”

“哎!”声音虽小,可楚林等的就是这句,他顿时喜笑颜开,兴冲冲上前扶起安陵,眉飞色舞又殷勤备至,“阿姊还没用过午饭吧,我们一起去公厨?昨日宴席定会余下诸多食材,今天的饭菜必不会差,吃饱喝足才有气力应考。唔,还需快些,离未时不远了。”

他扯住女孩的衣袖抬脚往院外走,可安陵立在原地,低眉顺眼弓着背,脚下却像生了根似的。需知楚林自幼生长在通灵阁,诸位长辈日夜督促他稳固根基,虽年岁不大,但他在同龄人中也算略有小成,这一拉竟未能拖动此人分毫。修行之事确有不进则退的说法,他尚在疑惑自己近期是否太过散漫,忽听安陵踌躇开口:

“敢问郎君,夫子们授课都在骨殿?”

“对啊,骨殿偏殿好几座,大家平时都在里面受业。”

那便是有可能撞见玄离了,她本就心虚,更怕做坏事时附近有相熟之人,于是躬身恳求。

“能否允许妾躲在自己院内?此处僻静,正相宜。”

“我如何不想?”男孩忧愁叹息,“只是这对传音珠乃次品,不堪大用,两珠相隔不得超三十步。阿姊,你就陪我去骨殿吧,万一考校时发生变故能及时应对,岂不美哉?”

“妾不会御风,三千级台阶爬上去恐误了时辰。”

“这有何难!随便找一位师兄姊,让他带上我们就好啦。走吧,填饱肚子才是要紧事。”

安陵拗不过他,无奈依从。

二人出房舍径往西去,晌午时分,公厨正是最热闹的时候,门前屋内尽是形形色色的诸弟子。饭菜摆满一长桌,皆施法保温,任人自取。忧虑一扫而空,楚林正是身心舒畅,专挑大鱼大肉往食案上垒,一通胡吃海塞之后揉着肚皮打嗝,直呼过瘾。

安陵却捏着筷子味同嚼蜡,随意塞了几口便盯着自己的碗发呆,左臂支在桌上以手扶额。她头脑昏沉得厉害,只想尽快爬回床上睡个天昏地暗,连对面的人叫她三声都没听见;直到白嫩小手在面前挥了挥,她方才惊醒。

“嗯,郎君?”

“手肘不能放在桌上,阿娘看见了会生气。”

“喏。”

“我看你心不在焉,饭都没吃多少,等会儿课考能行吗?不会出什么纰漏吧?”

“妾无碍。”

二人收拾完碗筷守在公厨边,楚林熟门熟路,逢人便笑脸相迎询问去处,被拒绝也神色如常,插科打诨圆了场再去寻下家,很快就寻到了愿意载他们的师兄。安陵蹲在一旁默默观望着,即兴叹于他的八面玲珑进退自如,又觉得胃部像被无形的手攥住似的,一口气堵在那里隐隐作呕。

云团升起来的刹那,她忙闭眼跪坐,勉强摆摆手用吃撑了的说辞搪塞过去。耳畔呼呼风声,听不清旁人在谈论什么,更不用说低头瞧一眼下面山脉的走势。好不容易落了地,楚林觉察她面色涨红、周身发烫,却也没往别处细想,只当是骄阳似火耐不住晒,与那位师兄道谢挥别后搀扶她往林荫下走。

“竟然这么怕热……看见那片竹林了吗?里面凉快一些,还能看到偏殿门前的情形,你就藏进去候着。夫子总让我们站成一排挨个应试,答上来即可进殿,答不上来就只能在檐下站着听。多亏有你,我可不想在这种鬼天气晒一个时辰。”

安陵顺从点头,确定四下无人后攥紧传音珠钻进竹林,层叶沙沙作响,接着便没了动静。眼看即将一雪前耻,楚林将珠子藏于耳后发髻,趾高气昂地踱至偏殿,从书箱里取出一本《孟子》,继而折回门前,大咧咧蹲坐在石阶上翻看,口中念念有词。

“舜发于畎亩之中,傅悦举于版筑之间。”

“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

不多时,同窗学子陆续赶到,见他勤奋至此倍感诧异,纷纷上前打趣。但见他摇头叹息,义正言辞道:

“那句话叫什么来着……哦对,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不要那么狭隘,人总是会变的嘛!等着瞧,我今天定让夫子挑不出毛病。”

同窗们半信半疑,却也没心情和他理论,纷纷叫苦不迭地各寻角落诵读文章去了,月台上一时间书声琅琅,沸反盈天。趁无人注意,楚林借书册遮掩悄悄摩挲传音珠,又惊又喜:

“阿姊,你怎么知道我想说什么?”

那端传来几声咳嗽,夹杂着沉重的喘息。

“揣测罢了,名家文章里,合适的名句并不多。”

“好、好,等会儿应试我们就这般配合,事成之后必有重谢。时候不早了,你仔细藏好莫要叫人发现,我再去看看书。”

作者有话要说:作弊是不道德的行为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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