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完铜羊，两人进殿内拜了三清。出了三清殿，继续往里头走。一路行来，但见好几株十分高大的银杏树，金灿灿地映着红墙黑瓦，飞檐翘角，美不胜收。

走到一半，苏离忽然停下脚步。

霍骁：“怎么了？”

“汗水滴到眼睛里了。”

戴着面具不透气，他们又一直在走路，虽然是深秋，也出了许多汗。

苏离下意识地抬手，想用手背去揉，却被霍骁握住手腕：“别揉，对眼睛不好。”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片湿巾，撕开包装递给苏离：“用湿巾轻轻擦一下就好。”

苏离惊讶：“你还带着这个？”

霍骁：“嗯。”

别说一次性湿巾了，他口袋里连创口贴和风油精都有。这些零碎东西平时都是陈陌收着的，今天身边没人跟着，只好他来当苏离的助理了。

苏离从他手上接过湿巾，周围没什么游客，他干脆把面具掀开一半，慢慢擦着眼睛。

霍骁站在旁边，看着他面具下的脸。

“好了。”苏离顺手将湿巾扔进垃圾桶，转头就见霍骁一瞬不瞬盯着他看，“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真的很好看。”。

苏离笑起来：“我好看你现在才知道啊？”

“不是现在才知道，我只是忽然想到一件事。”霍骁脸色微红，轻声道，“我小时候，陪我奶奶看电视剧。有一部古装剧里，上元佳节，小公主掀开了驸马的面具，从此一见钟情。饰演驸马的那名男演员当然是非常英俊的，不过，大概是因为我当时年纪太小的缘故，其实并不能理解剧中的那种情感。怎么会只凭看了一眼，就喜欢上一个陌生人呢？”

可是，刚才掀起苏离面具的那一刻，他好像突然理解了。

“刚才看你的样子，我却忽然觉得，如果真有一个少女掀起你的面具，对你一见钟情，也是很可能的事吧。”

苏离：“……”

微风吹过，银杏叶沙沙作响，两个人四目相对，一时间无人说话。

霍骁屏住了呼吸，他似乎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其实……你说的那部电视剧我以前也看过。不过我当时想的是，如果面具下的人是我，一定也能迷倒万千少女。”苏离顿了一下，语气中有些不可思议的迷惑，“我带入的角色是驸马，你共情的对象居然是那个小公主？”

一般帅哥的想法不都应该是——如果面具下的人是老子，一定也能让公主爱上老子，怎么霍骁自我带入的居然是公主？苏离心想，这心思也太清新脱俗与众不同了。

霍骁：“…………”

霍骁沉默了几秒钟，一把将苏离的面具拉了下来：“走了。”

苏离：“……”

猪头面具盖住了霍骁脸上的表情，可是他露在外面的两只耳朵却瞬间红了。

苏离乐得不行，心想霍骁真是幼稚，居然还拉他的面具，以为看不到自己的脸就不会那么尴尬了吗？不过，为了体谅霍公主那点可怜的自尊心，他厚道地憋住了笑。

他故意说道：“这么说来，其实我们想的差不多，其实我们的想法一样，都是觉得我帅得能让人一见钟情，只是角度有点不一样而已。”

霍骁：“……你话怎么那么多？快走吧。”

他转身就走，等也不等苏离。苏离从他背后看过去，正好看见两个红彤彤的耳朵。

“哎，你等等我啊。”苏离笑着小跑上前。

他很快就追上霍骁，两个人并肩走在石板路上。走到一株银杏树下，恰有一阵微风吹过，落叶如黄金蝴蝶一般在空中蹁跹。苏离忽然停下脚步，伸手去碰霍骁的肩。

“干什么？”被他指尖触碰的瞬间，霍骁身体骤然绷紧。

苏离指甲捏着一片银杏叶：“叶子掉你身上了，帮你拿掉。”

“哦，谢谢。”霍骁道，却见苏离指尖捏着那片叶子，随手撕出两道口子。

“你做什么？”

“给你做个小狐狸。”苏离手指上下翻折，三两下就折出一只鼻子尖尖的银杏狐狸，递给霍骁，“喏，可不可爱？”

霍骁接过银杏狐狸：“为什么要送我狐狸？”

“没什么，正好捡到一片，就给你做一个呗。”苏离微笑，眉眼弯弯，“不要生气啦。”

他经常用这一招哄族里的幼崽，基本没有不成功的。霍骁虽然一把年纪了，苏离估摸着，应该也挺好哄。

霍骁干巴巴地道：“谢谢。”

他捏着手里的银杏叶子，不敢太用力，生怕把叶子不小心捏断了。整颗心都像是被泡进了热水里，温热，柔软，浮浮沉沉。

“我没有生气。”霍骁低声道，“我刚才只是有些不好意思。”

他看着苏离，就见那个猴头面具还歪歪地挂在苏离脸上。大概是他刚才拉面具动作太快，面具位置有点歪，只盖住了上半张脸，下半张脸没有完全遮住，恰好露出苏离白皙小巧的尖下巴，还有淡粉色的唇。

不知为何，霍骁忽然想起网上粉丝吹的一条彩虹屁——白狐妖王长了一张让人想要亲吻的嘴唇。

霍骁：“……”

他立刻伸手，一下把苏离的面具拉到最下面。

苏离：“？？？”

霍骁看着身边的人，见他整张脸都被遮住了，只能看见毛脸雷公嘴，不知为何，总算松了口气。

他们一路慢悠悠地走，一直走到青羊宫的最深处，那里藏着一个茶社。

金乌城的人好茶，茶社随处可见，不一定要有茶楼茶馆，有一处露天的空旷地就行，周围有些花木最好，没有也不妨事。支一张小木桌，围上几只竹靠椅，便是最基本的一处茶座了。这样的桌椅密密挨挨地摆上许多，再坐上来来往往的茶客，说书的变脸的采耳的手艺人穿梭其中，人声鼎沸，开水翻滚，就是金乌城的茶社了。

茶客们来自五湖四海，大多是住在附近的居民，也有远道而来的游客。人有百样人，在茶社里也是做什么的都有——下象棋，挫麻将，打扑克，玩手机，磕瓜子，吃零食，掏耳朵，晒太阳，看报纸，摆龙门阵，喝盖碗茶，亦或只是单纯发呆，都可以。只要不妨碍到旁人，随你做什么，旁人也懒得来管你。

五块十块一碗茶，价格公道。喝完了便有人来添水，点一杯茶，就能在这里坐上一天，绝不会有人赶客，添水的人亦十分殷勤。杯里的水稍微低下去几分，便加的扑扑满。老虎灶烧出来的水，滚烫烫装进长嘴铜壶里，添水的老伯拎出去转一圈，就倒满了几十杯茶。

巴适滴很。

这几年，金乌城也出了几家网红茶社，成了游人必去的打卡地，每日里都是乌泱泱一大片人，蔚为壮观；价格也日益夸张，直逼奶茶。相比之下，青羊宫的茶社就不怎么出名了，大概是名字里带了个“青”字的缘故，命里不带红，许多人甚至不知道这里还有个茶社，游人不多，茶客大约多是附近上了年纪的老人家，价格也是一如既往的良心。

茶社里热热闹闹的，霍骁和苏离甚至还看见有人捧着个平板追剧，屏幕上播的正是白狐妖王被风吹起帷帽的那一幕。

苏离故意说：“帷帽风吹吹就飘了，还是戴面具比较好，不是小公主亲手掀不开。”

霍骁：“你说了那么多话，渴不渴，要不要喝杯茶？”

居然吐槽他话多？苏离微笑：“谢谢，我不渴，我还可以说更多的话。”

霍骁：“……”

他俩斗嘴归斗嘴，其实心知肚明，周围人那么多，还有追剧的观众，肯定不可能坐下来喝茶的。

霍骁笑道：“今天就算了。等我们两个变成老头子的时候，倒是可以一起来喝茶。”

苏离心想：等八戒你变成老头子的时候，猴哥我还年轻貌美青春靓丽呢。

人妖殊途，到那个时候，他和霍骁应该早已是陌路人了吧。

想到这些，苏离忽然有些失落，也没心思再和霍骁说笑了：“我们回去吧。”

“怎么了？”霍骁觉得苏离有些不对劲。

“没什么，我有些饿了，我们走吧。”

茶社差不多是青羊宫的尽头，后头也没什么好逛的，两人便沿着原路折返。

青羊宫面积颇大，他们这一趟足足逛了有一个半小时。等出去的时候，已近傍晚。

落日西斜，一轮红日挂在八卦亭飞翘的檐角上，橘色的余晖洒落大地，为古老的建筑镀上一层温柔的流金。

他们并肩走在青羊宫的石板路上，银杏叶无声飘落，铺成一地灿金。金色的路上映着两道黑色的人影，是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极长极长，仿佛交织在一起。

走到山门口，门口依旧坐着那个老道士，还没有下班。

老道儿见两人出来，招呼道：“二位善信，逛完啦？”

苏离客客气气地：“逛完啦，道长。我们拜了三清，还摸了羊大人。”

“挺好，挺好。”老道儿道，“要不要留下来吃个斋饭？我们这的麻婆豆腐好吃滴很。”

苏离笑道：“不吃啦，我们晚上吃火锅。”

“哦，吃火锅好啊。”

那老道士听他这么说，也没再继续安利这里的斋饭。一旁的霍骁听着他们闲聊，心里觉得有些古怪。从他们进来青羊宫，这个道士就好像特别注意他们。

离开青羊宫后，霍骁问道：“那位道长……他是不是看出你也是同道中人了？”所以才特别关注他们。

“差不多吧。”苏离语焉不详。不是什么同道中人，只是看出他是个小妖精，“不说这些了，你今天带我去吃哪一家的火锅？”

霍骁笑道：“待会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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