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拉开一个大口子
是李妙音从后面跟了上来,笑嘻嘻地平面镜一样凑到林默眼前,手上也拖着一个行李箱,嘴里哼着小曲,仿佛是众多从巴士上下车来的学生中一个,适才碰着林同学。
刚刚林默作为焦点,几乎吸引了所有看热闹的目光,李妙音特意打个时间差,成功突围,顺利脱身。
林默愣住,她没想到李妙音三下五除二会这么快跟上她,而且关键是箱主本人只提了一个箱子,看起来还比较轻。
铁憨憨顿时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自己正经历的一切,很想当即从李妙音像藤蔓一样缠着她的手中挣脱出来,连同原本手上那只很沉的箱子,一并松掉。奈何,箱子实在太沉,肩膀和手臂都僵硬,林默难以转化出多余顽抗的力气,只好更委屈地任由李妙音一厢情愿地紧紧拉扯,份量又重几分。
两人一起走了大概几十步到校门口,可能因为林默实在走得太慢,李妙音心中又太欢快,小李同学终于像忽然起飞的音符一样松开一直攀附林默的手,加快几步,先进了校门,转而回头,满满善解人意地跟林默说到:“东西实在太多了,这样吧,我先赶回寝室把这个箱子放了,待会儿有时间折回来再帮你拎。”
就这样,李妙音用完美的逻辑结合对方毫无讨价还价能力的现实处境,将林默彻底安稳放在一个孤立无援的境地。
所以,李妙英若真能折回来找林默,倒成了她帮助林默,多么善良。
连挥手的力气也没有,林默只能默默低下头,任李妙音疾速前行离开。瞥几眼已经远去的飒爽背影,步履何其矫健,林默再一次肯定,最后一个箱子,确实很轻,尤其跟林默手下的任何一个比起来,那轻便带来的雀跃简直像刚换好羽毛的鸟儿才会有的那种心情。
还能怎么样,有些事情一旦应允,责任义务,瞬时转接,凭空消失的权力跟自由,仿佛从来就不曾存在。
说是帮李妙渡劫,终究是错付,扎扎实实成了自己渡劫。
学生们都进校,各自带着大大小小的行李,确切地讲,大多各自带着一个小行李箱,不断从林默身边超越,他们是最后一批,拜两个铁沉的箱子所赐,林默又成了最后一个。
如果有什么时候,林默后悔自己读书太少,阅历太浅,甚至企图励志从此发奋图强,那一定是现在。
她没有奇绝的思路、没有灵敏的反应、不好奇什么有趣的灵魂,只知道自己面对完全不应该由她承受的苦难,她都不知道该如何拒绝。
多希望能以一种云淡风轻、不留痕迹的方式,敏捷地绕过李妙音设下的大坑,既不得罪同学,自己也不用白受苦累。可惜这一切都只是她的幻想,人们常说该助人为乐。如若发自本心,当然是快乐的,即便时常不得不被动面对,也尚可理解,唯独这全然变换了主体的责任,林默怎么想都觉得别扭。
困难的事物如果没有含义,显得更加困难,这负担从天而降,转眼间将她重重包围,林默想不到其他方法应对,索性较劲一样,愤怒而本能地继续认真拖两个箱子,权当这场拉锯是跟自己愚蠢的对垒。
这样一来,林默每拉动一下,便有了全新的的意义,她的期望不再是李妙音遥遥无期“折回的善意”,甚至不是寝室三楼。
林默艰难前进的每一步,都是在将笼罩在她世界的黑云,拉开一些,一点一点,很慢很难地持续,直到拉开一个大口子,让她看到全然不同的关于这个校园的另一番风貌。
幸好箱子下面是有滚轮的,林默开始安慰自己,甚至习惯己进入的极慢匀速行驶状态,这时,书包里的手机忽然响了。
她停下来,微微直起背,才发现自己俨然以一副老牛拉磨的姿态在渡劫,太难了,学校里的建筑基本都有坡度,平时看起来还颇为起伏有致,曲折有情,换做拖上负担,起伏的就是倍显沉重的心情了。
林默将两侧的箱子并到一起,拿出手机,是卓年年的电话。
“林默,前面是你吗?”
林默下意识向四周望了望,抬头晃脑,她额头很多汗珠随之滴落,几颗直接落到眼睛里,辣得她生疼。
什么都没看清,便开始忙着揉眼,“你在哪?”
“我刚进校门口,前面是你吧,看到你拿着电话,等我一下,挂了。”
林默擦干净额上汗珠的功夫,卓年年跑到了她身边。
没想到还有来的更晚的。
“你怎么带这么沉的行李啊?”卓年年说着去拉动林默身侧大箱子中的一个,可惜她个子小巧,力气更不大,乍这么一拉,箱子竟然纹丝不动。
卓年年眉头微微一蹙,暗暗憋了些吃奶的劲,特意再猛地一拉,谢天谢地,差点没让大箱子直接顺着来时路,直接滚回校门口,林默这下反应反常快了,她侧了下身,直接用自己庞大的身躯把卓年年差点放跑的那个箱子稳稳拦住。
“不是我的。”
卓年年一脸问号。
“是李妙音的。”
“啊?!”卓年年惊讶地瞪大眼睛,双手倒是依旧没有松开刚拉着的行李。
“她人呢?”
“先回寝室了。”
“嗯?”
“她说她先放个箱子,再回头来接。”
等林默有气无力地说完,卓年年大约知道事情的梗概,同时脸上的惊讶变成鄙夷,她一只手下意识准备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似乎准备给李妙英打电话,但马上又收回。
可想而知,好不容易得到允许脱身的箱主,在箱子顺利到达目的地前可以有太多理由让她耽搁。
“反正我也没什么东西,我们一起吧。”
虽然卓年年的好意像一抹暗黑天空忽然闪过的流星,多少让林默有些欣慰,但面对几乎是爆炸般涌现的浓厚革命同志情谊,再看看卓年年的体量,从唯物主义角度,林默终究很难对这位同窗抱有像李妙音对待自己那样“乐观”的现实期望。
文:刘席聿修订于:2023-06-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