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里没有一个宋甜醋认识的人。

不得不承认，在曲世谙看向他的那一刻，他的心中毫无波澜。他只是动了动，让骨骰响了一声。

宋甜醋手背上，爬满了黑色血管。

他听见白衣人嗤笑一声：“真的不救他们吗？”

宋甜醋接着往后退，突然一个转身，一道黑气打到灌木丛里。

一声闷哼之后，白衣人的声音再听不见了。

草地上的白光有些刺眼，曲世谙双手撑在地上，以灵力压制它。

“快走！”曲世谙喊。

村民互相搀扶着站起来，以最快的速度离开那片草地。

最后一个村民刚迈出那一片，曲世谙一松手，草地便陷了下去。

曲世谙站在凹陷边缘往下看，里面一片漆黑，深不见底。

再抬头，那眼神空洞的白衣少年已不在原来的地方了。

村长的房子淹没在火海中，慕闻卿凭记忆一路施法灭火，总算找到了熟悉的地方。

向星枫半跪在烧焦的木块中，一寸一寸寻找他的平安锁。

慕闻卿跟着蹲下，以灵力探寻。

他想劝的，火这么大，平安锁说不定早就烧化了。可见向星枫满脸尘灰跪在废墟里寻找的模样，终究还是不忍心。

火势渐小，苏簌簌那边也渐渐占了上风。

熄灭最后一团火，白米粥走进村子，在废墟中找到慕闻卿和向星枫。

向星枫跪在地上，无声的哭泣。

慕闻卿道：“米粥，肺痨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去年秋冬。”

“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

白米粥双手在颤抖：“那时你已经不怎么来信了，我们也不知道你在哪。”

“对不起……”

白米粥道：“现在都已经结束了，你道歉也没用，师尊那边形势凶险，有这功夫，你不如去帮帮师尊吧。”

他会去，他一定会去。

不出所料，慕闻卿擦了把脸，站起身：“我去帮她。”

要先把他的项链骗出来。

白米粥道：“此处危机重重，还有一个冷勾冷公子在暗处，如今星枫这个状态，我不知能否把他平安带出去。”

慕闻卿顿住：“我帮你。”

梯田的方向响了一声。

慕闻卿看过去，只能看见一片黑暗。

他不清楚，白米粥却明白，那是苏簌簌这两年新学的法术，很少用，慕闻卿是没见过的。

白米粥：“师尊是不是出事了？”

慕闻卿在帮师尊和救师弟之间进退两难，而此时，白米粥已上前扶着向星枫，借着弯腰的动作，故意露出了那条保命银链。

深吸一口气，慕闻卿将自己的项链摘下来，带到向星枫脖子上。

“我去帮师尊，你带师弟出去，万事小心。”拍拍白米粥的肩，慕闻卿转身欲走。

要让他走那条小路。

“师兄！”

慕闻卿回过头：“还有什么事？”

白米粥咬咬下唇：“我……我刚刚……我刚刚看见……”

他手抖得厉害，扶着向星枫时都感觉手臂无力。

慕闻卿蹙眉道：“看见什么了？吞吞吐吐的。”

慕闻卿的法簪认主，只有他本人能够使用，这也是唯一杀死宋甜醋的方法。

那么，如果慕闻卿死了呢？

在鹤云岭这些年，白米粥不是没做任何准备，他摸清了慕闻卿的行事风格，找准了他的弱点。

他知道那条小路上会有什么。

有人在小路上设了个法阵，是冷勾设下的还是白衣人设下的他不清楚。书上说，阵法难破，苏簌簌在那里丢了半条命。

那么，只要让修为远远不如苏簌簌的慕闻卿掉进这个阵法里，没有项链保命，他走不出来的。

白米粥全身都在发抖。

慕闻卿半蹲下来：“你怎么了？是不是哪不舒服？”

他只是用一个书中人的命，换了另外一个书中人而已。

他只是不想让宋甜醋死。

他本就是个故事外看故事的人，修改故事结局没有错。

他们本来就是虚构出来的……

“我刚刚看见有人死了，你一定小心。”

这句话字赶字，说完白米粥推了一把慕闻卿，把他推远。

他做不到。

慕闻卿只当他是吓坏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御剑飞走了。

不知缓了多久，力气终于回到身体里，白米粥摇了摇还在发呆的向星枫：“走吧。”

向星枫双手握着一块焦黑的物什：“我的平安锁没有了。”

白米粥拿起项链上的挂坠，在向星枫面前晃了晃：“我这个呢，是仿照你脖子上那个做的。”

向星枫低头看了看脖子上精致的白鹤，在看白米粥手里的胖鸭子，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

白米粥道：“做这个的人很厉害，你只要跟他说他什么都能给你做出来，就是有点丑。”

胖鸭子晃了晃，白米粥说“有点”的时候有些心虚。

向星枫明白他的意思：“那也不是我娘给我的平安锁了。”

白米粥把挂坠藏进衣服里，一边推着向星枫往前走，一边道：“那我们去找一个厉害的工匠，给你做一个一模一样的。”

“那也不是我娘给我的平安锁。”

“那就叫你爹给你一个。”

白米粥好声好气安慰了一路，这辈子的耐心都用完了，总算是把向星枫带到了曲世谙身边。

地上一个瞩目的大坑，白米粥拉着人躲得远远的。

村民都在这里，曲世谙正柔声安慰几个哭泣的孩子。

待孩子们都被家里人领走，白米粥才把向星枫送过去：“师姐。”

向星枫眼泪已经哭干了：“师姐，我平安锁没了。”

曲世谙将他带到一边坐下，摊开他的手掌：“还在呢。”

看到她的眼色，白米粥绕到她身后轻声将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向星枫道：“没有了，烧没了。”

“还在。在你身上。”曲世谙摸摸向星枫的头，“阿娘给你平安锁，是为了护你平安，刚才那么大火，星枫身上一点伤都没有，这就是阿娘在保佑你啊。”

向星枫道：“不是，刚才都是慕师兄保护我的。”

曲世谙道：“那是阿娘在指引慕师兄保护你，护你平平安安。”

“那我的平安锁……烧坏了。”

“那是阿娘在告诉你，以后不可以去冒险了，你再不顾安危，阿娘就不保佑你了。”

“所以阿娘拿回了她的平安锁吗？”

曲世谙悄悄转移了话题：“阿娘没有拿回她的平安锁，他只是把平安锁放在了你心上。你看那些孩子，他们的娘亲也把平安锁放在他们心上，可是他们现在遭到了危险，需要我们去帮助他们。”

向星枫抹了把脸：“也有需要我来帮上忙的地方吗？”

曲世谙微笑道：“当然有啊，我特别需要你。”

坐在一旁的阿娇一直在听着，听到这句话，忙招手道：“哎呀，我站不起来了，你们快过来帮帮我呀。”

曲世谙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对向星枫道：“你看，我都忙不过来了，特别需要你帮忙。”

她刻意加重了“特别需要”这四个字，一双眼亮亮的，映出向星枫的倒影。

向星枫重重点头，握紧平安符，朝阿娇走去。

待向星枫扶着阿娇走远了，曲世谙才道：“你在找谁？”

白米粥躲开她的目光：“没谁。”

曲世谙在自己眉心比划了一下：“我刚才在那边看见一个人，大概长这么高，穿一身白衣服，衣服上面，画了一只白鹤。”

“他去哪了？”

曲世谙不答反问：“他是谁啊？”

白米粥斟酌道：“嗯，他是鹤云岭的宋长老。”

曲世谙一脸担忧之色：“米粥，你别被骗了，宋长老现在在安城。这里这个大坑就是刚才那人弄出来的，他想害我们。”

宋甜醋顶多就是在旁人有危险时袖手旁观，不会无缘无故害人，曲世谙与他估计是有什么误会。

一时半会解释不清，白米粥道：“师姐，你告诉我他在哪，我去找他。”

曲世谙一跺脚，指了宋甜醋消失的方向。

那是白米粥来时的路，一路上根本没有看见有其他人。

白米粥沿路走回去，回到村里找了一圈，也没见到人。

村长坐在石阶上，垂着头。他的皮肤沾了灰，变得更黑了，手掌上的老茧一块连着一块，像干枯的树皮。

村子没了。

白米粥没打扰他。

偶然间，一个白影自拐角处走出，很快隐于另外一个拐角。

白米粥追了上去。每次跑过一条巷子，都能在拐角看见那抹白，奔跑之间，白米粥渐渐冷静下来。

有人在把他引到哪里。

刚顿住脚步，周遭环境全变了，没有了大火焚烧后的村子，只剩一片白，他独立于一片白色之中。

这是白米粥先前想用来杀慕闻卿的幻境。

果然害人之心不可有啊。

总不能被困死在这，白米粥捏了个诀，御剑缓缓上升。

往上升了几许，脚下的白茫茫缓缓变黑，渐渐地，他能看见漆黑的墙体形成的小方块。

半空中的景象令他后背一凉。

在他周围，全是这样四四方方的泥墙围出的小方形空间，那小地方角落里蹲着一个白衣少年。

正是宋甜醋。

千千万万个宋甜醋。

他没有看见脸，光看那在角落里缩成的小小一团，他也认得那是宋甜醋。

与其说是认得，倒不如说是一种直觉。

那些不是普通的淤泥，依稀可见上面的怨气，白米粥不小心碰了一点，心里面突然空了一块。

就好像，失去了什么太重要的东西，这个世界，整个都好不起来了。

他看过万里河山多壮美，体验过人山人海多热闹，也曾被簇拥包围，也曾被万众瞩目，也曾受万千宠爱，尝遍世间美味，看遍世间美景，历遍世间温暖，可他依然不爱这个世界。

这是，什么地方？

宋甜醋为什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