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完全封闭黑暗的室内，大部分被黑色所填充覆盖，看不清内里。只有低调奢华的桌面一角亮起了烛灯，照亮了桌前的白纸黑字、与桌前坐着的人。

常年避光的苍白的面庞，黑色的半长贴脸发丝，刘海在本人低头的时候铺撒下的阴影覆盖了半张脸，叫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全套整齐的黑色西装马甲，暗红色的领带服帖的为深沉的服饰增添了一丝鲜明，却更显危险。

坐在那里的人呼吸是轻柔的，动作悄然无声，除了偶尔的笔尖落在纸上“沙沙”的声响和细微烛火与衣料摩擦的声音，他就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一样肃然静默。

在这样全然黑暗的地方，外界的时间变化都似乎在此处停滞。

不知过了多久，敲门声响起，此处的时间才再次开始流逝。

太宰治没有抬头，淡淡道：“进来。”

“失礼了，首领。”

那人推开门，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

那是一位身材高挑笔直的女性，黑色的柔顺长发被扣式束带束在后面形成一束长长的低马尾，额头右侧垂下长度直达下颌的刘海遮住一边，另一边完全露出。

身穿黑色西装、细长高跟鞋，神色干练恭谨，不发声的时候，整个人的存在就好像消失了一样。

“银，有什么事吗。”

太宰治听见声音依旧没有抬头，语气冷漠带着首领专有的威严。

明明看起来是十分强势的女性，却在这位从面容上来看仍略显年轻的青年面前瑟缩了一下。

芥川银控制住动作和表情，九十度鞠躬，用最谦卑恭敬的语气提醒道：“首领，现在是凌晨一点，您该休息了。”

太宰治放下笔，神色自若，抬头看着面前没有他许可便一直保持着鞠躬姿势的女性——

其实应该称作少女。

他音色不变，却让人无端感受到一股压力：“是谁叫你来这么和我说的？”

芥川银的额头渗出密汗，仍谦卑道：“是中原大人。他担心您过度劳累，所以之前……”

太宰治打断她：“你是谁的下属？”

这句话就像按了暂停键，让少女抖了一下。

她战栗的、缓慢的一字一句让自己不要说错字的回答：“芥川银是首领的贴身下属，只属于您的仆人。”

太宰治敲了敲桌面，眼睑下垂，没有再看她，另外拿出一份文件开始批阅：“嗯，希望你能把这句话谨记在心。”

“然后，去惩罚室领罚吧。”

他的语气轻飘飘的就像在提起今日的天气不错一样风淡云轻，但芥川银没有任何不满，反而像是松了一口气一样生出些许感激，当然更多的仍是恭敬。

她起身：“属下知道了。”

太宰治瞥了她一眼，看到门口餐车一样的推车，顺口问：“你身后的是什么？”

“为您准备的焦糖布丁，因为首领处理各种事务一直在消耗大量能量。所以……”

芥川银不安的回答，手指揉捏着腿侧的贴身衣料。

太宰治本来想拒绝，但看到对方那么紧绷的模样，准备说出口的话变成了许可：“端进来吧。”

少女的眼中多了些光亮，连应声似乎都高了一度：“是。”

她将甜品端上，一份淋满了金黄色糖浆的乳黄色膏体在盘中央，周围用糖浆画出了漂亮的花纹，白色的瓷片上还有银色的暗纹，纤细的花朵慵懒的将枝叶伸展开，充满灵动之感。

光是这个盘子就知道造价不菲。

这是理所当然的，港口黑手党给首领的，自然都是最好的。

“制作过程由属下全程监督，所有检测均正常。”

芥川银摆放好餐具后站会原位，垂下眼睑。

“嗯。”

太宰治应声，瞥了眼布丁，又看向陷入寂静、将存在感都消弭了的少女，她乖巧、听话，看起来就像个合格的精致人偶。

他放缓声音柔和道：“银是在担心我吗？那对于处于这种身份的你来说是正确的。但是就我个人的建议是没有必要。”

他的话平缓的、无波动的，却让听见的少女面色发白：“你的哥哥现在大概还正在为了寻找你而挣扎纠葛呢，是我让你们兄妹分离，你应该恨我吧。”

芥川银抬起头，有些惊慌的回答：“不！属下怎么敢……首领大人当初说的话属下一直铭记于心。兄长是天生属于恶的人，属下回到他的身边，只会给他带来灾难。”

“我只有离开他，才不会成为他作恶的理由！只有这里能挡住他的步伐。首领，请一定让我留在您的身边。”少女焦急的解释：“只有在您的身边，我才能感到平和的宁静。”

下意识的说出这些话，芥川银的大脑几乎一片空白了。

即使这是首领曾经告诉她的，现在她可是忠于首领的人，怎么能够把别人放在首领之前。在与首领发誓的那一刻，自己的全部就已经属于港口黑手党了，即使是哥哥也不能越过界限。说出这种话的自己，是违约，是背叛，应该受到惩罚。

而且，首领已经很累很孤独了，作为贴身下属的自己更应该将他放在首位。

芥川银握紧了拳头，愧疚的想。

不知为何，明明眼前的人是横滨黑色存在的王，港口黑手党的首领，被所有人恐惧的存在，她却对他怀有怜悯之心。

强大的，威严的，却也是孤独又不被理解的首领。

太宰治盯着她，突然笑了：“这就对了，银。”

“你只需要记住我们的约定就行了。不要对我产生没有必要的关怀之心，做好你的分内之事，然后静静的等待那个时候的到来。”

那个时候，那究竟是什么呢？

首领有时候总会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作为下属只能意会，不可直言询问。

所以芥川银不懂，但是仍乖巧的答“是”。

然后保持沉默。

她只能模糊的、敬畏的感觉到，首领在做一个不得了的计划。

而他们都不过是其中微小的一个齿轮。

芥川银再次鞠躬，准备离开。

然而在关门那一刻，她无意中瞥见了首领身后不远处那道隐藏在黑暗中的门。那是首领的休息室，一般是关上的。

但是现在，为什么打开了呢？

“银。”太宰治开口，面带微笑：“不要看不该看的东西，不要想不该想的事。”

“我说过的吧，没有这么快忘记了吧？”

芥川银战栗的低头，“是，首领。属下会自己去领罚。”

“好了，退下吧。”

太宰治了然无趣的挥挥手。

随着门扉的关闭，室内的时间似乎又再次回归于虚无。

在人走后，他继续将精神投入事务中，半眼没瞧桌侧放着的可口无比的甜点。

————

芥川银走后大约几个小时，太宰治才终于完成了手头的工作。

并非他的效率慢，而是港口黑手党现在处于扩张期，大大小小的事务都要由他来决断，从经济开发规划到帮派兼并活动，每一步他都事无巨悉的包揽。

也因此，整个组织的权利被他完全掌握统御，这个在一年前才不过刚喘息过来的组织，现在已经成了一台高效率运转的精密机器。

作为这台机器前的总系统和决策者，太宰治的工作压力无疑十分繁重。

而出于某种原因，他也不愿意、更不相信其他人能够把事情做好，就像是赶时间一样迫切的把港口黑手党发展的更大、更繁荣。

放下笔，稍微活动了一下手腕，太宰治的眼神落在了那份焦糖布丁上。

金黄色的糖浆已经半凝固，甜点也完全冷却了。但其特质决定它即使是凉口的尝起来味道也不会差。

但是太宰治没有吃。

他看着那份布丁，感受到自己一夜未进食的胃似乎已经饿的生理性抽搐，机械般的提醒他的主人应该补充能量，大脑的多巴胺分泌也在呼叫他将注意力集中到食物上。

他拿起银勺，想要舀一口，但是他的精神在拒绝，明明知道银选的糖浆不可能甜腻，脑袋里却率先冒出了甜腻到让人反胃的口感。

最后，他放下勺子，放弃了这次进食。

太宰治开始发呆，思考自己要做的事，等它们全部在脑中过了一遍后，忽然想到自己似乎确实应该睡觉了，因为人是需要睡眠的，否则他没两天就会死去。

于是他慢一拍的起身，走到休息室门口，在推开半掩的门的时候顿了顿，最后还是走了进去。

卧室入眼是黑棕色调的搭配，布局合理舒适，无论是地毯还是床帘的选材都是一些国家皇室都用不起的奢侈珍品。

床上，穿着黑色校服的白发青年盖着半边被子舒舒服服的睡着。

他甚至只脱了鞋，脚上还穿着袜子，姿态松散的躺在大床的一侧，呼吸声均匀绵长。

太宰治没有在意他，瞥了一眼后便移开目光，随后像是完全没有看见这人一样走到床的另一边躺下。

他没有脱掉任何一件衣服，只是把最外面的黑色大衣拢在肩膀上，整个人躺在床上，柔软的黑色丝绸被压在身下，形成浅浅的褶皱。

太宰治侧躺着，闭上眼，身体不自觉放松了一些，无意识的蜷缩起来。

就像是没有安全感的孩子一样，姿态乖巧可怜。

胃部似乎仍然在抽搐，叫嚣着不满，而他早已习惯于忍耐和无视。

记忆中暖黄的灯光洒下，杯中的冰球折射出炫彩绮丽的光，吧台前三个本该毫不相干的男人不着调的拌嘴，气氛轻松愉快。

久远的记忆填充着脑海，从另一层面上给了如饥似渴的他这充饥的“食粮”。

……忽然有点想吃辣咖喱了。

太宰治的眼睛注视着无光的黑暗，慢慢的闭上。

就连呼吸也微弱，悄然间溶入黑暗，被床另一边的呼吸声的存在掩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