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秀消失了。

前些时日的暴雨，将院落里积着的落叶和污泥冲得干干净净。

太阳没晒干的几个积水坑，化了原形的小妖玩得不亦乐乎，叽喳声没停下过。

一团煤球窝在绿藤墙边的团垫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甩着尾巴，心里有点空，这么大的庭院里，找不出第二只愿意和一只猫说话的妖怪，不搭理也罢，自己总归是和他们不一样的。

霜叶有些负气。

她有任务在身，确实不是这些无忧无虑的小妖能比的。

三个月了，满打满算一共才见到两面，哪有机会。

邪见大人说了，要温驯，要像期待着丈夫归家那样满怀感激杀生丸的到来，不要试图逾越界限，不要肖想不属于她的东西。

这很奇怪哎。

霜叶摸了摸自己的胡须，明明什么都还没有做，难道邪见大人已经知道了她的目的？

嗯，还是得循序渐进。

冷冷的脸，和石头一样硬邦邦的话。

可那天托着她的毛茸茸，微温的软和，若是能够知晓他在想什么就好了。

如果有共同话题的话，下次出现在宅邸的杀生丸，会不会留下的时间更久一些呢？

对了，冥加。

霜叶有些发愁，既不知道那个冥加大人是个什么品种的妖怪，也不晓得该去哪里找。

听阿秀的形容，似乎是个一把年纪的老妖怪，胳膊很多色眯眯的，大概是黏糊糊的章鱼？

墙根小洞口有什么东西在快速地移动。

本能占据上风黑爪精准一拍，霜叶精准逮住目标。

“哎哟哎呀——小黑猫呀，好久不见，都不出来玩了？”

“小跳蚤。”

第一次钻墙根的时候，霜叶就被这个四只手手的小跳蚤赖上，不仅没来得及一口把它嚼吧，还莫名其妙就被忽悠去了一趟花街。

姑娘们身上的脂粉气熏得她喷嚏连连，猫毛满天飞。

“不想动？”

跳蚤圆圆的，可可爱爱，声音听起来非常和蔼。

“嗯。”霜叶迈出去的爪爪又收回来，“你怎么这么闲，今天不用去跟着你那个麻烦的主子吗？”

“哎呀呀，秋天是爱恋的季节。”他似有些发愁，“少爷最近和一个人类巫女走得很近。”

巫女，人类。

霜叶从趴着改成端坐：“不好吗？”

“少爷本来就是半妖，再和一个人类女子搅和到一起，以后的孩子岂不是四分之一妖？”他手一盘，“尊贵的血脉就此稀薄，实在是太令我痛惜！”

不愧是跳蚤。

霜叶：“你希望主人家内部消化，生出更纯的纯血妖怪崽崽，没错吧。”

“咳咳，纯血的大妖怪血是非常美味啦，可不是谁都能像我家老爷一样有魄力，不仅强大霸气，还温柔细腻，最重要是肯让我喝血哎……”

听着小跳蚤吹牛皮，霜叶翻过身，让透过树荫的阳光能洒在肚皮上。

细碎的尘像精灵，在光线里飘飘扬扬。

那只跳蚤从她的左耳尖跳到右耳尖，从右耳尖跳到鼻子上，再跳到胡须。

霜叶发起了呆。

杀生丸也是纯血大妖。

强大，甚至没看见是怎么出手的，那只黄鼠狼妖就死成两截，也很温柔……但是肯不肯让一只小跳蚤追随呢？

“……人类的血浑浊多变，人心一样难猜，犬夜叉少爷会吃到苦头的。”

这么忠心耿耿，一仆不伺二主，还是算了。

她有些无聊：“你说的那个犬夜叉少爷，是个什么妖怪？”

啊哈。

故意说漏嘴的小跳蚤从胡须跳回到鼻尖，对着那双金灿灿的眼睛大眼瞪小眼。

这只小黑猫根本揣不住心事，住在老爷留下的宅子里，却连杀生丸少爷同父异母的兄弟是谁都不知晓，情报也太烂了吧。

罢了……

她连自己，犬大将坐下第一忠仆冥加大人都不认得，还老老实实被套话倒了个底朝天，满脑子都装着杀生丸少爷，一整个恋爱脑笨猫。

冥加思考一秒，严肃道：“是狗。”

狗。

狗狗半妖，人类巫女。

捕捉到关键信息，霜叶一个打挺弹了起来，又瘫软倒下。

那阿秀说的岂不是真的？

——犬妖的心，只会亲近人类。

但……本来也没有想要杀生丸知晓自己的这份喜欢，不过是好奇犬妖一族会喜欢的对象而已，不是么。

她要让杀生丸爱上自己，那么得先了解他们一族对于爱侣的选择。

霜叶尝试着说服自己，不知不觉握紧爪爪。

只要完成任务，父亲和姐姐们会来接应的。

她就是这样简单的性子，想到什么就说，想做什么也不会犹豫。

黑猫甩了甩滑到胡须尖尖的小跳蚤：“嘿，我们溜出去吧。”

-

沿着河边的枫林穿过，是一片宽阔的草野。

夏末秋初，枫叶还没开始红。

碧绿如茵的山坡，一块大石头后，挤着一只努力缩小身体的黑色小猫。

霜叶对于人类的认知并不完全。

普通人，妖怪的备选食物之一，稍微比没有灵智的动物好些。

她见过父亲进食的模样，各种各样的灵魂从食物的躯壳五孔溢出，撕扯的时候会发出古怪的巨大哀鸣。

妖怪的灵魂非常庞大，颜色也是五颜六色，而人类的亡灵，是一种轻飘飘的白色，小小一团，声音非常细弱。

霜叶有些庆幸，自己被父亲选择收养，而不是作为一口餐点。

二哥说过，有灵力的家伙对父亲是大补，但是那种人，实力强劲，不是一般妖怪能捉到的。

——只要靠近……属于妖怪的直觉便会过电一般，噼里啪啦让你拔腿就跑。

现在，霜叶知道为什么这么说了。

她的大脑刚刚过完电，现在一片空白，尾巴蓬松好似一根大蒲苇。

巫女的身上有灵力，没错。

可为什么，这样澎湃，就像，像一轮硕大高朗的圆月，淡淡的视线不过一瞥，她先软了脚。

对方的目光先温温和和掠过那抹鲜红火鼠裘的人影，无比精确地落在石头……

她探出的脑袋上。

“……”

被发现了！

紧紧缩在石头后，等了许久。

纤瘦的巫女身影远去，红衣狗狗半妖也不见踪影。

霜叶两爪狠狠揉搓一下小跳蚤，深吸一口气：“我感觉他们现在还没有苗头啊，你看你的犬夜叉少爷只是远远地跟着那个巫女，他一定也害怕那样强大的灵力，一定是这样的没错。”

她决定换一个目标：“我们去看看犬夜叉的妈妈。”

“啧，那个女人已经去世了。”冥加叹了口气，“人类的寿命可是很短暂的，只有区区百年，况且带着和妖怪的孩子被排挤在群落边缘，更是过得艰难。”

啊，那么说来……

和自己一样，是只在山林间自食其力的野猫，不，野狗。

要不要认识一下，能成为朋友也不一定。

嘎——嘎——嘎——

林间有鸦飞过，一脸沉重的煤球团决定从长计议。

-

平城，宅邸一角。

霜叶空手而归，在墙角狗洞的另一侧，见到了按道理来说一个绝不可能见到的人。

非常艰难地挤进去，再退出脑袋……

“杀，杀生丸大人！”

肤色冷白的犬妖站在藤花树荫里，修长的手好整以暇地揣在胸口，居高临下地一句：“去哪了？”

霜叶砰得化成人型就要跌坐在地上：“啊，我今天，今天去看了一只狗妖，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多了解一下你……”

她声音压得越来越低。

一团柔软的什么稳稳地托在腰后，霜叶往后瞧去，是条毛茸茸，一直连到男人的肩膀上。

她站直：“谢谢。”

再看向杀生丸，犬妖琉璃金的眼眸死死凝在那条绒尾上，蹙眉很不高兴的模样。

“谢谢你给我的钱，虽然还没花就被抢走，还有。”她的声音渐渐小下去，“谢谢你上次救我。”

他低磁的声音很淡：“只是路过。”

霜叶：“哦。”

她才不信。

藤墙处的蝉鸣响得厉害。

浅金阳光落在银白的发梢，大妖距她不过一步，好近，霜叶感觉脸有点烫。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对方先开口了。

“所以，你想要我的妖印吗？”

邪见怎么能做得了他的主。

一只有所图的小猫妖，万一再遇上不长眼的东西，死在外面，还没证实父亲是错的，她得活着，好好活着。

杀生丸看见少女懵懵抬头，赤金的清澈眼瞳盛着光。

妖印而已，会出现在哪里，手腕，臂膀，还是……

思绪顺着臂膀落在少女纤细的脖颈，简衣遮掩下，几乎能想象白里透红的肌肤上游走着属于他的纹印和气息。

他敛眸，喉结滑动，难耐地咽了一下。

“不想。”

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霜叶老实摇头，俊美的大妖怪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在她腰处的那条绒尾猛地抽回。

整个妖都冷冰冰：“很好。”

她不明白：“什么？”

“那就让我看看吧。”

霜叶云里雾里：“看什么？”

“看看这样漂亮的一张脸，在时间的冲刷下，露出内里多么不堪的丑陋。”

话毕，臭着一张脸的犬妖转身离开。

真酷啊……

等等，他说了啥？

霜叶回过神来，往角落的方向一捉，捏住装死欲溜的跳蚤小妖怪：“小跳蚤，你听到没有？”

她震惊：“杀生丸居然说我漂亮。”

尽管是用那种看垃圾的眼神，天呐，好冷酷的语气。

只抓了两个字眼，其他啥也记不住的笨猫。

冥加两手抱胸，啧了声：“听到了听到了，有胆量拒绝杀生丸少……咳咳，杀生丸大人没有杀了你可真是一件妙事，但你可别异想天开了，用真心换真心这一套在妖怪的世界可是行不通的。”

他半闭眼睛，重重强调：“妖怪的感情，不过是在一瞬间。”

不过，杀生丸少爷……

好像分外在意霜叶小姐的存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