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出来的一角撑开内里大大方方的邀请话语,一并飘出还有好闻的香粉。
霜叶拿起来:“就决定是这个了。”
“……”
幸生内心挺复杂。
虽然是很想见到弟弟没错,但血液里属于食草性妖怪的本能告诉他,连桃大人绝不单单只是想见一见霜叶小姐这么简单。
短短几日的相处……
眼前的少女,无疑是个很好的主人。
霜叶没想那么多,也不是上赶着去找麻烦,只是这张邀帖里有一句话,让她很是在意。
【杀生丸大人也会来哦。】
他也在。
那么,一切拒绝的理由都显得不重要了起来。
好想见到他。
霜叶问:“连川郡远吗?”
“不算远,毗邻平城。”幸生低下了头,“只是……”
他明明可以随便拿妖界对于连川郡的溢美之词来敷衍或是搪塞过去,可喉咙却干巴巴地噎住。
又来了,两条柔软的垂耳紧紧帖伏在脸侧,整个妖僵硬得很,脊背绷成一张薄薄的纸。
霜叶疑惑:“幸生?”
“连川郡妖主,连桃大人的性格比较古怪,主脉为蛇,好华美之物,行事肆意,但对某些族系的小妖很是照顾……”
啪嗒。
邀帖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
连川郡妖主。
——“我家主人的主人,是连川郡大名鼎鼎的妖主。”
幸生干净温和的男音被黄鼠狼尖细谄媚的话音淹没,随着记忆的唤醒,再一次回荡在耳畔带起后脑勺沉沉的钝痛。
“小姐,小姐……”
“醒醒。”
眼前素白的脸,恍惚和某张面无表情的脸重叠,救命稻草一般。
霜叶声音颤抖:“好痛。”
“……”
幸生一惊,这是被什么魇住了么,转身还没有来得及站起出去叫人,就被拽住了衣角。
他停住起身的动作……这不合规矩。
可眼眶中噙着泪,抱着膝盖缩在那儿的小小一个人儿,似乎只有手里拽着的一小片布料能给予那么一点点安全感,仿若被遗弃的小兽。
他做不到,无动于衷。
“抱歉了。”幸生抽出那角衣料。
时间和空间被裹挟退步着几乎没有概念,霜叶只觉痛到麻木,整个人都怔怔的。
紧接着,极克制的,一双手臂穿过后背和腿弯,稳稳地将她抱起来,意识就这么揽了回来,飘忽着从痛苦的记忆抽离。
霜叶有些懵,就这么被抱着,穿过曲折的长廊。
在耀目的晨光里,自己的脸盲好像更严重了,看不真切,只分辨出清秀的下巴,素白的肤色下隐约可见青色的血管。
即将迈入和室,对方松了一口气。
她不大确定:“杀,杀生丸。”
“是幸生啊,小姐。”
话音落下,被放在褥上的霜叶同时看清,软白的垂耳红得要滴血。
散断的记忆瞬间回潮,她刚刚是在宅邸的大厅挑拣邀帖,不是在城下町的町场,更不是杀生丸救她的时候。
一时之间又羞又恼,憋闷的情绪不知如何是好。
嘭得一声,霜叶化作了原型。
“出去。”小小的黑猫头埋进褥子里,声音闷闷的。
“是。”幸生跪伏在地板上。
又退至门口,他恭恭敬敬地拉上了门,依稀听见一声少女的羞愤嘟囔。
“病坏脑子了,怎么办啊。”
-
三日后,霜叶乘上了去往连川郡的妖鬼牛车。
山路两旁的枫叶渐染了红,车轮碾过落叶的发出轻微的碎响。
颠簸的她都有些困,可还记得花了不少时间束好的发,不能变幻原型好好打个盹,身上的裙裳也层层叠叠,动一下都不太舒服。
早知道西国的聚会这么正式,就不来了。
难为幸生这两天的叮嘱,霜叶还是有几分自觉的,要是出了什么问题,不是在给杀生丸丢脸么。
好多妖,只是都围在一起嬉笑,站得离她很远,面容模糊,一个也辨不出来。
霜叶紧张得很,先前跟出去看过姐姐们的聚会,不过是三两个妖怪一起坐在花树下,河石边闲聊,哪有这样大的排场。
太多妖怪了,还好没怎么注意到她。
……根本就没有见到杀生丸。
还有那个连桃大人,也不知道在哪里。
“把狐狸尾巴收收,闻着味了。”
“连桃大人就中意我这尾巴,你嫉妒?”
霜叶偷偷听着,内心有些感慨,这也是豁出去了,连尾巴都献出来谄媚。
不该听的不要听,她往一旁挪了两步,又听见一声:“哟哟哟,尾巴了不得了,谁不知道那位殿下更偏好的可是人型,不是你这连尾巴都收不起来的。”
狐怪翻了个白眼:“瞧你那穷酸装样儿。”
“你什么意思?”
“妖怪就是妖怪,装成人就能假模假样讨殿下欢心了?”
霜叶思索片刻,听出这俩议论对象是谁了。
但杀生丸,好像不讨厌妖怪的原型吧……
要不去找找,闲着也是闲着。
这个宅子不算大,但也不小,不过走了几步,就绊了裙角,霜叶还是化了原型。
轻快许多,终于是来到人少的地方。
皱着张小猫脸,努力踮着脚,尾巴一晃一晃,一跃便翻过了篱墙,调整四肢准备落地。
“哈!”
霜叶毛都炸开,落地就缩起来。
眼前是一条鳞片闪闪的大蛇,占据大半庭院,懒洋洋地半眯眼睛。
小巧耳朵紧紧伏在脑袋上,整个猫都蓬成圆圆一坨,眼睛圆溜溜金灿灿。
倒了八辈子猫霉走到兽槛来了。
千万,千万不要发现她在这里……
窸窸窣窣鳞片摩挲地面的声音近在咫尺,霜叶紧张地闭上了眼睛。
“咪呜——”
天旋地转,景色大变。
本以为会迎来血盆大口……
呜呜呜太没有猫权了。
士可杀,不可辱。
霜叶痒得泪汪汪,这条蛇卷得紧紧,却又不至于让她窒息,能够爬出来,又被拢回去,尾尖掠过前爪还蹭肉垫,连肚皮也不放过……
玩弄食物的家伙都可耻!
她若能活着离开,一定要告到连桃大人那里。
一定要让连川郡的妖主好好管教一下它们家不懂事的蛇。
然而位连桃大人,此时简直不要太心满意足。
圆滚滚的小东西摔到面前的第一眼,就俘获了她的心。
这样一只呆萌的小可爱,完美到每一根毛发尖尖的猫儿,完完全全将见不到杀生丸大人原型的不满撇飞到九霄云外。
“嘶嘶——”
要不要和姐姐一起睡觉觉呀。
“嘶嘶嘶——嘶嘶——”
谁家的小宝宝这么可爱啊,姐姐家的是不是呀。
“喵嗷。”听不懂蛇语,但被蛇信子甩了一脸,霜叶魂都快没了。
胡乱挥着两个爪子,在抓住什么东西那一刻。
“嘶——”
好软的小垫垫哟。
蛇信完美被拍住,但那张蛇口因兴奋而颤抖地更加剧烈。
冰冷湿滑的触感。
霜叶感觉,她的灵魂都升天了,仿佛看到一道白光掠过。
-
连桃一条蛇在风中凌乱了许久。
如愿看到了杀生丸大人的原型,即使只是短短一瞬,但……
她的猫呢?
她刚刚捡的还没盘够的小可爱呢?!
回过神来,化成人型的连桃往廊桥的方向看去——连钱郡妖主和杀生丸大人正在议事,现下,只剩下那只千羽鹤……
那位,绝不会为了一只普通的小黑猫出手。
连桃脑子转地很快。
所以,自己刚刚盘的舒舒服服的小黑猫,就是杀生丸大人藏起来的那只……
她不仅吸到了,还用尾巴缠了许久。
好半晌。
连桃无意识地五指收拢又张开:“丹哥。”
先前和杀生丸一起倚在廊桥上看热闹的千羽鹤妖信步走来,袖手轻抬下颌,妖异的脸上多了几分幸灾乐祸。
他道:“嗯?”
她难以置信:“我刚刚,是这只手碰了她,对吧。”
丹哥一脸同情:“需要我善意提醒一下吗,你的行为不仅仅是碰了,还是摸了亦或是称之为蹂躏也不为过的,那般近距离接触了杀生丸大人的爱宠啊。”
连桃声音颤抖:“爱,爱宠……”
“我那古古怪怪的妹妹提到的,据说是异世对家养的小猫统称。”
连桃鄙夷:“你哪里来的妹妹?”
“捡的咯,很有趣的一个人类孩子。”丹哥看向天,又摸摸下巴道,“唉,连川郡也许马上可以开始下一任妖主的竞选仪式了,得看看有没有脑子更好一点的……”
在连桃犀利的眼刀里,他清咳一声。
“不过话说回来,你没有在霜叶小姐的身上,感觉到杀生丸大人的妖气吗?”
“那家伙自己的妖气都淡到没有。”连桃翻了个白眼,“若是有我能感觉不到吗?”
她能说吗?
感觉实在太好太美妙,香香软软干净蓬松,吸得太上头,根本就没察觉到不对劲。
“那便是了,我也没感应到。”丹哥沉思片刻,“都是原型,恐怕会出事啊……”
原型不掩妖性,放大妖怪内心的本性。
妖气不足的小妖们会觉得原型更加如鱼得水,从而提高躯体素质,可以提高孕育子息的几率。
稍有实力的妖,除了连桃这种脑子一根筋随性着来的冷血动物,轻易不显出原型。
丹哥没懂,杀生丸大人为什么忽然变成原型把霜叶小姐掳走。
但廊桥上……
栏柱摇摇欲坠,在那一刻迸发的杀气让他本能想逃,显然,某人的心情不太愉快。
而连桃,已经顺着这个话题七拐八拐地想到某个带颜色的犄角旮旯里——犬妖和猫妖诞孕后代子嗣。
“怕什么。”
她一本正经道:“生了我可以给杀生丸大人带孩子。”
一想到几个月之后将会有数只黑白毛绒团子出现在眼前,摆动的蛇尾就不自觉扭动拧成麻花。
会生出来啥……
不管了,那样好基因的爹娘,绝对是妖界第一棒的毛茸茸!
连桃双手握拳,眼里燃烧着熊熊斗志。
“他们现在还没到那种程度,以及……”丹哥转身就走,丢下幽幽的后半句话,“我欣赏你的天真。”
那可是猫和狗。
连桃:蛇类中的蛇类,战斗蛇,保姆蛇,永远超爱毛茸茸蛇。
丹哥:语不惊人死不休啊……
被蛇盘的霜叶:我好像看见我太奶了。
第9章 崽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