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又回到了之前从邮轮上下来之后的样子，尤其是家里面所有带红色的，喜庆的东西被清理出去了之后，就连一张婚纱照都没有。

他们结婚了，又像是没有结，说是夫妻，更像是合租的室友。

顾相宜整天都在房间里呆着，从早到晚，连睡衣都不换，窗帘也不拉开，就这样抱着膝盖，靠在实木飘窗上，有时候一坐就是一整天，家里的狗狗偶尔也会过来陪她，她就会抱着它一起坐着。

黎以州哪里都没有去，虽然司凛那边都要忙疯了，他再也不敢离开她半步了。

他直接把办公的地方移到了家里，让她知道家里一直有人，只要她想找他，他就一直都在。

就算是逼不得已要讨论什么方案，见什么客户，都是约在附近的咖啡厅或者公园，出去的时间也绝对不会超过一个小时。

他每天都会给她做饭，早餐、午餐、晚餐，一顿不落，她虽然吃得不多，但好歹是能吃得下。

他们也会说话，交流，但她再也不像以前了。

她以前会开心的和他分享她觉得好玩的事，而现在只是平淡的说着一些日常的话题，就像，你做饭辛苦了，我来洗碗就好了，还有我的床单得换了，但是新的在柜子里，太高了我拿不到……

她想要洗碗，或是做家务，黎以州都不太拦着她，除了闷在飘窗上发呆，能有一点别的事情做也是好的。

顾相宜的生活习惯也变了很多，她开始变得怕黑了，连睡觉都不敢关灯，黎以州送给她的那座模型小屋会亮着昏黄的灯，晚上就当做夜灯在使用了。

她也害怕打雷的雨夜，听到雷声就会躲在被子里发抖。

这一点，黎以州也是很后面才知道的，今年入秋的时候，未城下了场大雨，就和曾经那个殷红的夜晚一样大，狂风摇曳着树木，大雨冲刷着屋顶，雷声环绕，像是老天爷在哀嚎。

气温陡降，他害怕她被子不够厚，着凉，半夜起来，敲了敲她的门，“相宜，睡了吗？降温了，冷不冷啊？厚被子在柜子上面，要不要我帮你去拿”

他在门外等了许久都没有听到她的回应，又敲了敲门，“相宜，相宜！你不说话我进去了”

卧室里被昏黄的灯染得朦朦胧胧的，她靠在床头，屈着膝盖，瞪着很大眼睛，捂着耳朵，头发乱糟糟的拥簇着，就像一团杂草。

男人快步走了过去，将她揽在了胸口，“相宜……别怕……哥哥在呢，都过去了，坏人都走了，有哥哥在，别怕……别怕……无论发生什么事，哥哥都在，永远都在，别怕……”

顾相宜把头埋在他的胸口，就像一只可怜的小猫，颤抖着，呜咽着。

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啊，以前暴雨淋漓的夏日，她都会穿着雨鞋开心的冲到暴雨里去，“我最喜欢下雨了，以州哥哥，那是老天爷在给世界洗澡呢！我们比一比谁淋的雨能先把雨鞋装满好不好！”

他总是会怕她着凉，大声的叫着让她回来。

那个晚上，黎以州就这样坐在床边，抱了她一整晚。

直到黎明时分，雨渐渐停了，她才沉沉的睡过去了，而他只心疼在她眉心落下一枚轻轻的吻。

后来，每一个下雨的夜晚，同她说话也好，什么也不说，就这样静静的陪她带着也好，他都会一直和她待着，直到她睡着了为止，有时候他自己困了，也就直接躺在她身边了。

青岚找了一个美术设计的工作，上班族，朝九晚五的，也就只有周末的时候有空来陪她。

每次她们小姐妹说话，黎以州都会非常自觉的回避，把自己关进书房里工作。

也有的时候，他会趁着这个时间去见见司凛，去见见客户，去公司处理一些别的事情。

但是每次出门之前，他都会非常认真的叮嘱青岚，在他没有回来之前，即便天塌下来，都不能离开她半步。

青岚和顾相宜说的大抵也都是一些自己的事情，又有什么人看上她了啊，又交了哪个男朋友啊，她们公司哪个领导怎么样啊，谁送的礼物比较好啊……

她这感情历史丰富的，顾相宜有时候好奇倒真的会搭几句腔……

爸爸妈妈们经常会邀请他们回去吃晚饭，黎以州谎称说自己工作忙，能推的都推了，只是逢年过节实在推脱不了，就带顾相宜回去了几次，两家人住得近，又攀了亲，年夜饭都是在一起吃的。

两家人一起过年，长辈们都是开开心心的，但是顾相宜却还是和往常一样，沉着脸，也不怎么说什么话。

黎妈妈看着，打心底里心疼，“相宜，怎么了？大过年的，不高兴啊？是不是小州他欺负你了，他工作太忙了，没时间陪你吧……没事儿，有什么你就和妈说，妈替你骂他”

“你也是！每次让你带相宜回来吃饭，就工作工作工作！”黎爸爸气不打一处来，“我就不知道你成天是能有多忙啊，吃个饭都没时间，可别忘了我交代给你的正事啊！”

“咳咳！爸，大过年的，别说这个！”说到这个正事，黎以州脸色就不太好了。

不仅是黎家父母关心这个正事，顾家的父母也在关心，“你爸爸说的对，小州，你们结婚也有这么长时间了，你年纪也不小了，趁早要个孩子，我们还能帮你们带一带，正好，相宜这段时间没有工作，在家里好好养养，不挺好的吗？”

“哎……”顾爸爸皱了皱眉头，倒是想起来一件真正的正经事，“说到要孩子，你们去民政局领结婚证了吗？婚礼举办的就很匆忙，是不是还没去？没去就快去，这是大事！没有结婚证，以后有孩子了，户口啊，医保啊，都是很大的问题！”

眼看着话题就要跑偏了，黎以州吃完了饭，扯了个幌子，带着顾相宜匆匆走了。

黎爸爸还指责他白活这么大了不懂事，过年这么大的日子都不和家里人一起过，顾爸爸倒是看得开一点，说什么年轻人，又是新婚燕尔，人家有自己的安排，说不定明年的这个时候就可以抱孙子了。

黎以州还怕顾相宜被饭桌上的那些话影响到，回到家之后格外的注意她。

她也只是像往常一样，抱着小狗，靠在窗户边上，看着除夕夜里明明灭灭的万家灯火……

突然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以州哥哥，你说，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啊？”

还没有等黎以州回答她，她就又继续说道，“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你看看外面的世界，有人住在上面，有人住在下面，有人生活在城堡，有人碾碎成污泥，可是不管高的低的，好的坏的，最后都要走向同一个结果不是吗？”

她回头看着他，眼睛里闪着不解的疑惑，男人摸了摸她的头发，笑了笑。

“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会问我这样的问题，我们家小仙女啊，是真的长大了，哥哥告诉你啊，人生就像是在爬梯子，有的人起点高，有的人起点低，想要往上走，可能会有豁然开朗的快感，也会有风深云疾的醉氧感，甚至是高处不胜寒的恐惧感”

“不同的人感觉是不一样的，选择也不一样，有的人喜欢一览纵生皆下品，有的人喜欢平川东丘以为王，还有的人喜欢两三层小楼酌酒半口，高度原本就不是人生的标准，结果也不是人生的追求，到一层看一层的风景，才是人生的普世意义”

他说的有些深奥了，顾相宜是真的有些不太懂，黎以州又温柔的笑了笑，“听不懂是吗？那我换一个简单的说法，人生短短七十多载，找到你自己喜欢的状态，然后保持，这就是活着的意义”

“可是以州哥哥，你看那边……”顾相宜指了指窗户外面，未城最高的一栋写字楼，陆氏大厦，“你看那栋高楼，我小时候以为每个人都是一样的，但是现在才发现真的天差地别，就像我永远都无法走到那栋楼的最顶层去，而在上面啼哭婴儿生来就是他的主人”

“高处不胜寒，很多东西生来就拥有，并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在这人世间讨生活，哪有不累的。你不需要想这么多，因为人生的剧本你早在天堂就看过了，你之所以选择成为现在的自己，那么你这一生，一定认为有你值得的东西，只是你现在还没有意识到而已”

“以州哥哥，你为什么懂得这么多啊，从小到大，我都没有见过你负面的时候，你都没有害怕的时候吗？没有崩溃的时候吗？没有很难过很难过的时候吗？”

“我也是血肉之躯，当然有啊，只不过啊……世道已然如此艰难，我要给别人遮风挡雨，自己又怎么能先垮掉呢，相宜，你想去那栋楼里看看啊？”

“没有……我就是随口一说，你不用放在心上，我知道你刚刚创业，工作很忙”

她难得同他说这么多话，黎以州也想和她多聊一会儿，“不是什么难事儿，你说的那个啼哭的婴儿是我的朋友，在国外念书的时候，他经常抄我的论文，我们结婚用的酒店就是他们家的，你要是想进去里面参观，打个招呼的事儿……”

然后，然后顾相宜就没有再回答他了，又将头移向了窗外，她看着那栋高高之上的大楼啊，似乎在想象着他的主人是什么样子，又似乎在思考着别的建筑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