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李光芒拿着包下了楼,抬眼一看,空中挂上了几朵胖白云。
她神情倦倦,眯着眼打哈欠,没注意看路,踩到了水坑中,细小的泥巴打在西装裤上。
深褐色斑点立刻晕开,她掏出包里的湿巾纸弯腰擦拭,擦了几下又觉得太过狼狈。
不远处有硕大树冠遮挡的阴凉处,她快步走过去,坐在一旁的公共椅上休息。
风吹来,有些凉意。
她索性伸直双腿,黑色鞋跟抵在地面,双手倚在大腿处懒洋洋地想事情。
“嗡嗡嗡”手机铃声响起,她拿出一看,是“蒋兰”。
“光芒,你考研成绩出来了吗?”
“出来了。”
“怎么样了?”
“没过。”
“考公呢?”
“也没过。”
“你看看人家乐乐,一毕业就考上了,你这干啥啥不行,怎么什么都比不过人家。”
又来了,乐乐是李光芒堂哥李佑小名,长辈们叫习惯了,他又比她年长不了几岁,两人自然少不了被拿来处处比较。
李光芒将手机悬空,听电话里蒋兰耳提命面的训斥比较,她心里又烦又燥。
“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知道,工作找得怎么样了?”
“还没找到。”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啊?考试考试不行,工作工作也找不到,读了这么多年书干什么吃的。”
啊,她的母亲,蒋兰女士,总是可以这样刀刀致命地扎她心,直到她口吐鲜血、溃不成军。
她想挂电话,却听见那边继续说:“你那个同学考得怎么样?”
蒋兰对李光芒动向的掌控力惊人,大二时期,她和陆铭谈恋爱,仅仅是晚回家一天,就被蒋兰发现了端倪,又听见李光芒晚上熬夜打语音电话,第二天就逼着李光芒交代了恋爱实情,从那以后,蒋兰就以“那个同学”称呼陆铭,仿佛那名字自带封印,可以覆盖那是女儿男朋友事实。
“过了复试线,最终结果还没定呢。”
蒋兰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闺女真是没出息。
“行吧,我看你怎么办,赶明了他考上你没考上,他不嫌弃你吗,你们两还能走到一块不,人家还不得早早把你甩了。”
李光芒一股火涌上心头,哪有这样说孩子的母亲,她又清楚蒋兰的脾气,明白多说无益,只好声称:“妈,我还有事,先不说了啊。”
委屈感涌上心头,眼泪夺眶而出,云朵从头顶偏移,早春里清冷的风吹在脸上。
也许她真的,很差劲吧。
思绪被远处轰隆声打破,一两声轻轻的鸣笛声敲击神经,她抬头,看到一辆红色奥迪停在跟前。
正疑惑着是谁,车窗缓缓降下,宋可宁脸露了出来。
“光芒吧,去哪里?我捎你一段吧。”
“谢谢,不用了,公交车马上来了。”
“快上来,这里公交车很难等的。”
宋可宁这般客气加命令的语气让李光芒难以拒绝,后面车声四起,李光芒不愿意陷入尴尬境地,只好硬着头皮上了车。
坐上车后,她扣好安全带,宋可宁专心开车,车上凉意直冲腿边,和车外炎热气息形成鲜明对比。
李光芒眼睛潮湿,想主动说些话掩饰尴尬。
宋可宁侧身看她,“严重吗?需要我带你去医院吗?”
“没事,不严重。”
好在有了刚才的突发事件,让宋可宁以为她是被撞痛哭泣,而不是别的。
车辆缓缓行驶,李光芒客气道:“您将我放到前方地铁站就可以了,谢谢您。”
突然车后方传来衣服摩擦的响声,她惊讶转过头,看到车斜后方坐着张至森,正低着头看着手机,又是那副板正冷淡模样。
“张律师,您怎么也在?”
“咳,他车坏了,坐我车出去。”
宋可宁自来熟地跟李光芒说着话,不知道怎么的,她觉得李光芒很亲切,很有做律师的潜质。
李光芒做正了身子,看向前方,却觉察到身后视线,从后视镜里望过去,那人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奇怪。她有什么好看的。
趁着下车摘安全带的间隙,李光芒视线快速地扫至他脸上,像红色射线般直照着他眼睛,一个猝不及防,他没躲过。
两人目光交接,李光芒似凶狠的狼。
啊呜地嚎叫,像是在说:“再看就把你吃掉。”
张至森嘴角扬起,心虚地低头看手机。
地铁站到了。
李光芒长腿从车里迈出,她闷哼着声音,冲着好心好意的宋可宁摆手,“谢谢您,宋律师。”
压根没理后座的张至森。
直到她高挑身影走进地铁口时,张至森才松开视线,抬眼看了看,是之前没有注意到的,“松华站”站名。
-
下午两点,李光芒回到了宿舍。
舍友们基本上都有了着落,渐渐搬了出去,只剩下她和对面的许知知。
她将包扔到了床上,踢掉了累人的高跟鞋,脱下了衬衣及裤装,换了件舒服的纯白T恤,简单地套在了身上,倒在了床上看手机。
疲惫感像潮水涌来,因起了个大早去面试,肚子也咕噜咕噜叫起来,想发个消息给陆铭一起吃饭,但碍于情面,又放下了。
从昨天下午到现在,他还没有给她发消息。
屋内的静将她赶至潮湿海面,现实的汹涌海浪在她脑海里推过来又退回去,她握着手机睡着了。
再醒来已是下午,宿舍里一片黑暗,她睡到了下午五点,拿起手机,整个人在巴掌大的光亮中发呆。
陆铭打了五个电话,发来了好多微信,她不清楚是否在做梦,但看到他的消息心里放松了很多。
“出来吃饭。”
“?”
“怎么不接电话?”
“干啥呢?”
“给我回电话。”
“有事找你。”
“???”
仿佛在自言自语,李光芒揉着惺忪睡眼,将电话打了过去。嘟了几声后,那边才接通,周围嘈杂的气氛听不清陆铭的声音,只好挂了发微信。
“刚才睡着了,太累了。”
“你在哪?我过去找你。”
陆铭没有说其他话,只是简单地发了个位置给她。李光芒下了床,收拾打扮了一番,背着包出去找他。
是距离学校不远的饭店。
他们以前聚餐常去的。
陆铭和一伙人坐在包厢里,酒瓶子堆成了一堆,看来是喝了不少,见李光芒来了,他藏起了手中的烟,起身跟着她走了出来。
那些朋友她基本见过,有几个法律系的师兄,还有机械,计算机系的,一一打过招呼之后,他们走到了包厢外的僻静之地。
李光芒见他有话要说,但面露难色说不出口,他们以前也像这样闹小别扭,没过两天陆铭就又黏着她说着软乎乎的话,两人就又重归于好。
陆铭低下了头,很久地,又从兜里掏出一跟烟,当着李光芒的面抽了起来。
面前的他高高的,瘦瘦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安和紧张,他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抽过烟,她也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
“光芒,我听说你大伯在松城大学当老师,能不能麻烦你帮我联系一下他,让他帮我引荐一下法学院罗老师,我想请他们吃个饭。”
松城大学虽是综合性院校,但那所法学院比法大排名靠前,是他们心仪的学校。
“你怎么知道我大伯在那里教书?”
“听人说的。”陆铭意欲做出一番解释,眼神也在闪躲。
“谁?”
“你就别管谁了?你就说帮不帮忙吧。”
李光芒觉得眼前的陆铭很是陌生,他忽然变得很浮很燥,有一种说不清楚的东西横在两人中间,让她觉得彼此越来越远。
“好,我帮你问问。”
“行,谢谢。”
陆铭说完碾灭了烟,说了声,“进去了”,就径直走进了饭店的包厢。
李光芒有些呆,有些愣。
陆铭没有说要一起吃饭,也没有任何发问,不关心她今天去了哪里,也不想知道她为什么这么累。
仿佛故意将李光芒这杯滚烫的热水放至冷冻室,待她自然冷却,要她独自一人承受因巨大温差造成的不适和反应,最终吞掉那些坚硬寒冷的冰块。
一想到这,李光芒心怔怔的,胃也跟着痛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