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下午下班已是八点，张至森不见了踪影。李光芒琢磨自己要怎么回家的时候，张至森突然出现，站在了她面前。
“走吧。”
不仅是她，宋可宁、罗文、凌瑶一众人都长大了嘴巴，对这句话透露出来的微妙含义表示惊讶。
她快快收拾东西，背好包垫着脚跟在张至森身后，假装自己并不存在。
待下了楼，他车已停好，这次她没看他，直接走向后座，大力拉开了门，差点闪到了腰。
夏日夜晚一片朦胧，她几乎是爬进了黑压压的车里。
两人无话，张至森默默将车开出园区，经由被高温炙烤的柏油马路，与路边张扬快乐绽放的花朵，心情好了起来。
晚高峰时期车流量大，从园区到李光芒住的地方虽不远，但要过几个漫长的红绿灯，在等前方行人驶过的时刻，他降下了车窗，微风经过他的衬衣，窜至身后。
她顺着风仰脸，感受风中的平静，再仰起，望见天空中那月亮。
那月亮又大又白，高悬着，她对着天空叹了一口气。
张至森闻气转身，看见她疲惫模样，忍不住问：“怎么了？”
她在哀怨，但不便告诉张至森，只是说：“月亮好大好白。”
他顺着她的话，也仰头看，果然那白净满月从云层中显现，蓝色的夜四面八方安静敞开着，空中并无星光。
他们一同看着月亮。
突然，她声音轻快恬淡：“走啦！张律。”提醒着他继续赶路，他慢慢地踩着油门，继续前进。
不知为何，空气中有一种缓慢明亮的氛围，两人都感受到了那种开阔自在的感觉，仿佛可以忘记时间，畅快说话。
到了楼下，李光芒下了车，张至森还是跟她不怎么多话，预备开车要走，她隔着车窗说：“谢谢你送我回来。”
张至森点了点头，眉间舒展开来。
“不客气。”
“路上开车小心喽。”
她总得用一种方法表达自己的关切，像现在这样，说一些简单直接的话。
“好，快上去吧。”李光芒转身要走，她蹦跳着前进模样像在玩跳皮筋。
张至森见状，对着她身影问：“要帮忙吗？”
“好唉。”她回头笑，立刻答应了。
他下了车，看到她早就将包伸出来：“帮我拎一下，好吗？”
她背着包趔趄上楼的样子，实在太不方便。
他接过来，自然地背在身上，想去扶单脚站立的她，想了想，伸出的手又收了回去，只好看着她。
“你哥没有给你买拐杖吗？”
李光芒住的地方是二十年前修建的老小区，四周交通便利，房型又好，唯一的痛点是，没有电梯。
她伤了脚之后只能别扭扶着扶手，一格一格慢慢走上去。
此刻的张至森，就跟在她身后，无声默默地看着她，一点儿也不急躁。
“好啦，我到了。”
她从张至森手中接过包，自在地跟他挥手说再见。
他站在那里看她。
楼梯间氤氲着土黄色的光，她的脸也模糊，整个人装在光影里，睫毛扑闪扑闪如飞蛾的翅膀。
“怎么了？你想进去吗？”
她只是那随口一说，只见他那原淡漠的眼中骤亮着光，但很快消失不见。
“不要在这么晚说这样的话。”
李光芒靠在墙角，摇摇头，这种语气她在李佑那里也听到过。随后她啧了一声，明白他们男人总是喜欢口是心非。
“好了好了张律师，我逗你玩的。”她也是有贼心没贼胆罢了。
他本欲要走，却被她的这句话激起斗志，今日里他又是做司机又是拎包的，也不知道为何心甘情愿做到这样。
于是上前站了站，将她挤在对面门的一角。
李光芒慌乱，只见他逼近，自己躲也无法，只好缩着身子，看他下一步动作。
“明天还想我来接你吗？”
“额…”李光芒琢磨，他干嘛问这个，在他眼眸的注视下她慢吞吞地发音：“想。”
“那就乖乖的。”
说完，他身子朝后退去，在她反应之间，那宽大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乖？哦，乖、乖、的。
-
李光芒在他那句磁性又充满魔力的劝告声中进入了梦乡。
她梦见了他。
不仅如此，还做了一个不可告人的梦。
第二天她起得很早，等待着他来接她，连着第三天，第四天，往后的一星期，两星期，她都是如此，早早等待着。
他们共同度过了一段沉默着的，不言自明的时间，一起经过了繁闹街口，看过了张开的花、暗合的夜、时而硕大滚圆，时而娇小可人的月亮。
晚上时分，总是他车停在楼下，送她上去，看她安全到家，然后离去。
渐渐地她养成了习惯，甚至期待脚好了他也能来接她，截止日期能久一点，再久一点。
直到有一天，她自在地在办公室走来走去，快要下班时分，他发来：“今天能自己回家了吧。”
像是大哥哥对小妹妹的安慰，她琢磨着是回能还是不能。
打出不能，那留恋他的心情昭然若揭，若是能，这段与他一起共度的时光就要过去。而她当初下决心要追他的心在此刻变得迟缓。
如果说不能，他还会送自己回家吗？还是会揭穿她其实很享受这段时间的心情。
想了想，李光芒打下：“我可以自己回去，这段时间谢谢你照顾。”
她要找到合适的时机，找到能链接到全部的他的端口，要那种一招制敌的命中率，她要他臣服。
“客气。”回完消息，张至森关了电脑与灯，双手插兜走出了办公室，眼神略过了李光芒，并没有看向她。
“想什么呢？”坐在不远的凌瑶过来用笔杵了杵李光芒的胳膊，看她下了班还一个人坐在位置上看手机。
“啊，哈哈没什么。”
“今天张律不送你了？”
“伤好了就不用了。”
“对了，你们几人原本认识啊？”凌瑶听罗文讲张至森与李光芒的堂哥还是表哥相熟，四舍五入，张至森也算和李光芒相识了。
“谁？”
“你跟张律，还有陆律他们。”
“哦，算认识吧。”
“不是吧，罗文说得是真的？”
李光芒有些疑惑，问：“罗文说什么了？”
一向高冷的凌瑶也八卦起来，李光芒有些惊讶，想听听看他们怎么说她。
“没事没事，你不知道就行。”
李光芒有些恼怒，她最讨厌别人说话说一半，有些不悦说道：“你不说，那我打电话问罗文了。”
凌瑶眼睛一转，说：“咳，他也就说最近律所资源不太好，张律想借你的面子之类的，你可别说是我说得哦。”
“哦。”她眼神淡淡的，明白了凌瑶说得是怎么一回事，李佑是他们那个圈子里的，成为朋友总比成为敌人好。
只是何必，利用她呢。
她匆匆收拾完包，原本刚高涨起的情绪悄然褪下去，蒙上一层暗淡的灰的影子，她疲惫地慢悠悠地走进地铁站，刷了卡进站，到站出站，跟着人潮前进。
出了地铁，站在路口抬头望天，才发现今夜无月。她脑海里自动想起苏东坡的那句诗，何夜无月。
失落感涌上心头，原来是她想多了。
-
李光芒心情down下来的几个星期里，正是张至森最忙的时候，他代理了一个建筑合同纠纷案，开庭日期还没定，光是梳理双方证据都得一箩筐。
这天她正在工位前舒活筋骨，站着办公，只见宋可宁拿着过来资料，“你整理一下”，预备要走时分，又想到了什么。
她对着收拾资料的李光芒说：“对了，下周你跟张律出趟差。”
“啊？”就只有他们两人吗？
“啊什么，建筑施工纠纷需要证据保全，时间是一周，去了做好记录。”
“张律让我去的吗？”说完李光芒就想扇自己一嘴巴，她这问的是什么话，即便是不情不愿的，也不能这样表露出来。
“怎么？我说就不行了？要不你给他打电话确认一下。”
李光芒听出了其中火气，只好快速转变态度，“宋律我不是那意思，什么时候去呀？”
“后天。明天将交通案件的复盘报告交给我，后天一早你跟着张律出发。”
“好的，知道了宋律。”
宋律走后，她准备材料，但内心一直安静不下来，在知道了要和他一起出差后，她心里有一种膨胀的异样，既抗拒又有点期待。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正想着，张至森朝李光芒走过来。
“宋律跟你说了吗？”他面无表情。
“嗯，说了。”
“行，那里条件比较艰苦，你做好心理准备。”
“知道了，谢谢张律。”她礼貌客气。
说完，张至森转身离开，整个人不带着一丝留恋，又回到了冷冰冰的状态。
难以想象，接下来她要跟他单独相处一周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