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终于等到了下班。他看着她收拾东西，准备离场。于是他也走出了办公室。
两人在人流拥挤的电梯里心照不宣，屏住了呼吸，为接下来的谈判做准备。
小区离办公楼位置不远，她甩着步子双手勒住包走在前方，他就那样默默地跟在身后，距离她不到五米。
夕阳照在她的身上，他一直看着她前进，一直看着她，就那样，两人到了楼下。
“说说吧。”他声调高了一些。
她驻足，回头看，问：“说什么？”
“为什么抱我？”
李光芒脸一红，她没想到他这样直白，旁边还有来来回回散步的阿姨大爷。
“我们上去再说。”
“好。”
他们各自心里有气，舒展不开，盯着上升的数字发呆，好不容易到了楼上，两人一左一右。
“你去哪里？”
“不是说要谈谈吗？”她以为他会跟着，他也以为她会跟着。
“我不会再去你家了。”她说道。
“那你确定在你家就可以谈清楚？”
李光芒不理她，走过去就倒回来半步，指着灰色的安全通道门说：“五分钟后，我们那里见。”
是个不错的折中方案。
“好。我等你。”
他比上庭时还要紧张，仿佛要决定他的终身大事一样，他做好了准备。
不一会儿，李光芒换上了舒适的衬衣，纯白的娃娃领长衫，天冷穿了条瑜伽裤，脚踩着舒适的运动鞋，过来了。
她好像必须要卸掉某种身份，才能和他交谈。
两人倚在楼梯间，张至森望向她，她眼波里浮现出一种温柔，尽管她在生气。
“好了，你先说吧。”
张至森的衬衣被凉风鼓起，她将主动权让给他，就是看他如何先发制人。
他看向别处，有些紧张地问道，“还是那个问题？为什么抱我？”
她直勾勾地盯着他看：“报复你亲我。”又问：“你为什么亲我？”
轮到他回答：“情不自禁。”
“你欺负人。”
“我怎么欺负你了？”
“我同意了吗你就亲。”
“那你同意吗？”
李光芒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只好转移话题欺负他：“你知道你今天像什么嘛？”
“什么？”他们离得只有咫尺近，他忽然觉得她气鼓鼓说话的样子很好玩。
“像一只耀武扬威的孔雀。”
“我？孔雀？”
“是，你在炫耀。我很生气。”
“我并没有。”他并没有意识到他是如此开心，以为他们之间的关系因昨日的吻发生了改变。
“我不喜欢这样，你不能在众人面前拿我开玩笑。”
他不解，他觉得即便公开表露追她，对她也不是一件坏事。
“我没有开你玩笑。我想让你接受，我觉得你应该接受。”
“不，不是你觉得，是我决定要不要。”
“那你要不要？”张至森又在笑，说一些暧昧不明的话。
她甩开了他，认真地说，“不要。”
“那你要什么？”
哪有人这样的嚣张自负，自以为他给，别人就要乖乖接受。
她仰着脸说道：“你给的我都不要。”
她要连同这些日子的委屈和不忿，一起送给他。
张至森也很生气，他觉得她明明做出了那样的行为，却说出她不接受的话。
“那我怎么做，你才可以接受？”
李光芒哼了一声：“你不真诚。”
张至森点点头，看着她，认真地问：“请问，我要怎么样才算真诚？”
他说得阴阳怪气，又没道理。
她也懒得再说下去，一改往日在工作中的卑微姿态，推了门大步走了出去，留下了身后瞠目结舌的张至森。
她怎么又走了？
他也推门，沉重的消防通道重重地关上了，她又开了门重重地关上，他的心被无端砸掉了两次。
怎么办？他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闭门羹，他不真诚吗？他最大的优点就是真诚了。
他打开微信，输入：“出来。”
她看到了，没有理，他好像气势汹汹要跟她理论一番，怎么？凭什么他想认真就认真了？
又听见敲门的声音，李光芒心里烦躁，被他搞得心神不宁，打开门，只见他呆呆地站在门口。
“怎么了？”
“过来吃饭。”
“我自己会做。”
“工作餐。”说完就回去了，留下她在原地。
她不想去，但肚子咕哝一声，厨房里她的锅碗瓢盆还没备齐，拿什么做饭？但她还是拒绝了他的邀请。
“不吃能折现吗？”李光芒对着他的身影喊道。
他有些抓狂，却拿她没有办法，转身挤出微笑：“不能。”
她哦了一声，关上了门，将自个甩在了墨绿色的沙发上，打开手机点开了外卖平台，看看晚饭。
扒拉了很久，一张张精美的图片滑过，她却没有胃口，随即随意地点了一餐，躺着无聊地刷着朋友圈。
只见朋友圈的红色小点上闪现出他的头像，她心里一惊，迅速刷新，看到一条新动态。
一桌子精美丰盛的食物，也不知道他是从那个网站里下载的，配文只是一道斜杆，意思不明。
底下是齐刷刷的评论和点赞，只有宋可宁真实不羁，在底下打了个大大的“？”
他又回：“？？”
宋可宁：“转型了？改居家路线了？”
陆昭杰回复宋可宁：“铁树开花了。”
张至森回复陆昭杰：“。”
宋可宁回复：“who?”
陆昭杰发了个太阳，又发了个闭嘴的表情。
李光芒看得生气，他们简直太过分了，这不等于开她玩笑嘛，她径直走到对面，疯狂地按门铃。
张至森开了门，看着怒气冲冲的李光芒：“你怎么了？”
“你朋友圈。”
张至森打开手机看，这才看到宋可宁和陆昭杰的对话，他皱了皱眉，意识到一种不好的指向，立即删了那条朋友圈。
“对不起，我删掉了。”
她没有说话，回到了家，刚走到中间，电梯门突然打开，一个外卖小哥看看张至森：“请问是李先生吗？”
哦，她点了外卖啊，还是李先生呀。
李光芒接过小哥手里的外卖：“我的，谢谢。”
外卖小哥看了一眼两人，也没说话，冲进了电梯准备去跑下一单。
张至森走过去接过她的袋子：“不要吃这些没营养的。”
“不用你管。”她又去抢袋子。
她才不要他操心。
“好好好，我不管你。”他举手投降。
她还在气头上，准备往家走，却被他拦住，他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一起吃饭好不好？”
他想跟她一起吃饭，这些年来，独自吃饭的日子久了，很久没有和他人一起吃饭的情况了。
她眯眼看了眼，竟然听出他的语气有些祈求，他的声音似羽毛轻柔淡淡落在他心里。
她还是心软了。
“行吧，不过说好了只是吃饭。”
他笑了，说：“好，只是吃饭。”
她进了他家，他拿出了一双女士拖鞋，崭新的淡绿色的拖鞋，弯腰摆在了她的脚底。
她有些尴尬，客气地说了声，“谢谢。”
他却没有起身，似乎在等她换好。
玄关处有一条长且窄的胡桃木方凳，恰好可以坐在此处换鞋。她穿了一双半拖鞋式的运动鞋，本不用坐下就可以轻松褪去，没想到在换下的那刻，平衡感不足的她，身子朝一侧倒去。
他伸手去扶，几秒钟的肢体相触又让人浮想联翩，接住她又快速松开，：“这不怪我。”
是，当然不怪他，她又不是胡搅蛮缠不讲理的人，但他这么一说反倒奇怪了，她只好快速转化着话题，看着一桌子的菜：“你做的？”
他心虚点点头，也不是他做吧，是他热的。
菜品跟昨日里的一模一样。
两人就这样吃起了冰箱里的剩菜，谁也不先说话，专心吃饭。
“还可以吧？”他看了眼认真吃饭的她，眼神带着求表扬的信号，不是他往日的风格。
她没搭话，反倒夹了一个大的猪蹄，是张至森妈妈卤好放在冰箱的，再次热过之后虽口味有些欠佳，但总比外卖好吃，她一开始用筷子夹着吃，又觉得不方便，只好放下筷子，用手啃着吃。
啃得太过起劲以至于没听到张至森的问话，猪蹄太香了，她觉得此刻的自己，嗯，是在占便宜。
不好意思，很不好意思。
他看着她吃得如痴如醉有点想笑，吃完之后她眼神在餐桌上张望，他立刻明白了她的需求，利落地抽出两张纸递给她。
她自然接过，擦完嘴之后又觉得不对，他们好像配合的太默契了些。
“我吃饱了，谢谢你的饭。”她摸着涨得圆鼓鼓的肚子，神情语气里没有一丝客气。
他也不见外：“好，明天晚上见。”
“谁说我明晚要来的？”
“要是不尽快吃掉，冰箱里的菜会坏掉的。”张至森正吃着李光芒的外卖，头也没抬地说道。
“我没事天天跑你家干嘛？”
“我们住这么近，常走动不好吗？”
她嘴上说了不好，但身体还是很诚实地坐下了，而且，她坐在里面的位置，他用整个身子将她堵在墙角，让她不得出去。
出不去也没法，只好双手托腮看着他吃饭，看了一会儿后，觉得他比刚才气势汹汹的样子好看了许多。
奇怪，屋内突然安静下来，连平日里吵闹的小呵也不吵闹了，窗外的夕阳洒进屋内，正好照在他们面前，他们都装在那美丽的轮廓里了。
她等他吃完饭，看他慢慢地咀嚼嘴里的食物，看他用勺子将米饭里的红辣椒一一剔除，看他吃光最后一粒米，看他将桌上的残渣收拾干净，她才用平静的语气说道，“我们可以谈谈吗？”
她希望解决掉他们之间的问题，不希望他们始终处在一种悬而未决的状态，她希望界限分明，清清楚楚，不喜欢再这样模棱两可，似是而非下去了。
他抬起头，看着她闪闪发亮的眼眸，说了声“好。”
他们坐在灯光明亮的餐桌前，一来一往地说着话。
李光芒说：“好，我们坦诚一些，不开玩笑，不说赌气的话，只说真实的想法可以吗？”
张至森应：“好。”
她手中揪着纸团，甚至还有一丝不安和紧张，他就这样坐在她的面前，没有一丝的伪装，她思考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她想了想：“我其实挺害怕。”
他不解，问：“你害怕什么？”
“关注，议论。”
上次网暴带来的阴影还在她脑海挥之不去，至今还有人在她的微博账号里发一些诋毁和侮辱的话语，更甚得是，她收到那些明示暗示线上线下的骚扰，还有上次周浩的跟踪、公司里大家悄悄的议论，让她内心难受。
她一人在外时表现得大义凛然，可是有时候，她觉得自己时刻被人用放大镜观看，一一检视她的行为，她总觉得有人在某个地方窥探着她的生活。
她很怕再将与她有关的人牵扯进来，她更不想让她的感情、她的生活曝光在众目睽睽之下。
他将凳子拉到靠近她的位置，看着她的眼眸里充满了心疼，他没有想到那些看似没有影响的事情悄悄改变了她，他只能安慰着她：“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不需要怕。”
李光芒辩解：“我是没有做错任何事，可坚持正确的事并不一定代表被接受。”
这是社会交给她的第一课，也是社会送给她的第一份礼物。
他说：“别人不重要。”
她回答：“别人是不重要，但别人会伤害我。”
也会伤害你。她没说出这句话。
他似乎猜到了她的意思，继而问道：“所以这就是你不喜欢我在公众场合表达亲近你的理由吗？还是说，你根本在逃避这件事？”
“怎么是因为我，你又不喜欢我的。”她别扭说道。
张至森笑了，他伸出手轻轻掐了掐她的脸颊，明白了她今天奇怪的表现源自哪里了。
“好，光芒，我郑重且正式地告诉你，我喜欢你。以前是见色起意地喜欢你，现在是觉得好像我可以重新开始，你让我觉得，怎么说呢，很明亮。我喜欢这种彼此摊开来坦诚相待的时刻，就比如现在这样和你说话，和你这样说话的我感到很快乐。”
她仰起脸，看他真诚的眼睛，她脸发烫，心暖烘烘的，眼框湿润，她嗔怪着，捶打着他的肩。
“你有时候真的很讨厌唉。”
他有些愧疚，想起那日两人激烈的争吵，说道，“对不起。”
她在看那双眼睛，他的眼睛像荒原，又像漆黑的海，深不见底，在说对不起的时候，他根根睫毛闪烁，一双大手放在腿上，又抬起来，无处安放。
他没有了平日里严肃和气势，反倒用一双可怜巴巴的眼盯着她看，然后又说，“不过早上是我冲动了，我以为我们昨夜里达成了某种共识，我没有顾虑到你的感受，我向你道歉。”
“好，我接受。”她说道，好像这一刻他们才达成了一种共识。
“不生气了？”
她笑了笑，说，“不生气了。”
他嘴角扬起，两人相视一笑。
“好了，我回去了。”她起身准备离开，心里也有了清晰的答案。
他拉住她，抓住她的手腕，认真地看着她：“你不用害怕，有我在。”
她的手腕牢牢地被他的大手圈住，一种炽热和暖意从中传来，听到他这样说，她又取笑道：“你以为自己是青蛙王子啊？”
“不然呢？”
“这是我的事情，我会自己面对。”无论如何，她都要讲真心话，她要对自己坦诚。
他松开她，用手指轻轻勾了勾她的鼻子，在他眼里，她以前是个晶莹剔透的琉璃杯，在阳光下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芒，可也易碎，现在她是碧波透明的水晶珠，要有无比的耐心和细心呵护。
“好，我送你回去吧。”
她推开他：“不用了，就这么近，送什么呀。”
“不行，不能让女朋友独自回家。”
她笑了，“谁说答应做你女朋友了？”
他用手轻轻点在她的腰部，挠了挠说，“答不答应答不答应？”
她痒得不行，发出咯咯的笑声，在他怀中弯了腰，求饶般说，“好了好了，我答应。”
“这还差不多。”他将她扶起身来，又护住她身子，害怕她跌倒。
“我走了，那我明天还来你家吃饭。”
“你不会是为了吃饭才答应我的吧。”
“有可能。”
她哈哈笑了起来，眼睛弯弯地似月牙，他觉得此刻的她放松且迷人。
“好，女朋友，你开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