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围猎场坐回精英场时,余津津也无法有一种沉浸感。
体面人们穿着名牌,有喝不完的美酒,聊不完的信息交换。
余津津喝着酒,看着、听着这些熊玩意儿,三两句就把他们整明白了。
什么叫他妈的精英?
所谓文明修养,就是大包子的皮,捏厚点,少露馅。
穷人,皮少点儿,露馅更容易而已。
扒了那层皮,都他妈一样的馅子,都是杂碎。
烟火气,精英气,余津津和这些全然无关,她借着酒,重新燃烧起来,让心头不那么灰烬烬的。
一天了,她喝了多少,烈的、红的,自己都不知道了。
跟边柏青曾经说过自己只喝一杯的量,那是她时时克己,真要放纵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底。
边柏青察觉出来余津津情绪上的不对劲,见大家野外玩差不多了,命人安排车辆去会所,完美度过桉城的从白天到黑夜。
几个留在后面等高尔夫球车来接的人,喝大了,抓着边柏青的胳膊,非要拉到会所里,一起去。
余津津一看边柏青被拉着的胳膊,心中一沉,但脸上笑着,表示知趣,立马走到一边。
她不是傻子,自己控制不住边柏青的,她才不会让他当众为难,以为难自己的生活。
不知为什么,边柏青和那些人拉扯的时候,看到余津津转身,他余光里带出对她的不满意。
拉边柏青的人见余津津离开,才想起边柏青今日公开了女伴的事,忙不迭:
“小嫂子,我们只叫边总唱歌,放心的吧?”
滚你们祖宗的,去墓地更好!
边柏青也去死!死了自己继承他的家业,做个富贵寡妇,年年去九龙山墓地给他披麻戴孝都行!
余津津只是朝那人笑笑,脚下加速,走远了才想哭——
妈个比的!没有婚姻,就没那张让她做寡妇的证明。
那边柏青晚点死!
余津津醉大了,在财产分配上还算精明。
然后她就看到了湖边被修复的草皮。
才在醉蒙蒙中反应过来——隔绝自己出身世界与坡上精英帮的无纺布,不见了。
直到此时,余津津才第一次直视与边柏青感情的现实。
那些缠绵悱恻的情话,私密时说不尽,是蛋糕上的奶油糖霜。
但边柏青的身份和地位,决定了这个蛋糕是人人想分的。
自己能得一片,都是幸运。
余津津已经晕醉到温泉源头的假山后了。
一望下游樱桃树下,长条餐桌已撤了。
好好好,余家满载而归的滚了,精英们兴高采烈的滚了,都滚。
这里摆着一张小桌子,上面有樱桃碗和未开瓶的酒。
大约是为了招待那帮人,但在樱桃树下玩得黏住了,就没往清净的这边来。
余津津拿起一颗樱桃,扔到温泉里,看那点点的红,在视线里漂浮着。
无意识的,她举起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做手·枪状,眯着一只眼睛,对着红樱桃打靶。
醉蒙蒙中,余津津想起来了,她爱上了一个小时候训练自己打靶的男人,他昨日在床上戏弄她身上的樱桃。
他有现代男人缺乏的决绝,也能从不耐烦中挤出耐烦投入情·爱。
可他,拥着自己,吮着自己,不会完全属于自己。
反复告诫过自己的“别计较”,和当事实摆在眼前的时候,那种心情,是无可相比拟的。
幻想的、以为的大度,能吞天纳海;
可现实中,气度不过是一双鞋,能去到多远的地方,是那双既无法登天、又不能踏浪的脚,早已决定了的。
“在学我吗?”
身后,边柏青的声音响起。
余津津猛回头。
边柏青抱着双臂,闲闲倚在她身后的假山上,垂着含笑的双眼,望着她作势为枪的手。
一种轰然而塌的委屈,压倒了余津津。
她做不到和外面任何女人分享眼前这个男人。
光是幻想他把对自己的情话说给别人,就想乱刀砍死他。
想到他激烈且温柔的那些动作用在别人身上,更是想活剐了他,把他剁碎成包子馅都不解恨。
余津津驳回头,不看他,掉了泪,耸肩哭,略带狼狈:
“谁学你!”
边柏青抱着臂,耸肩笑:
“那你枪·毙樱桃。”
余津津恨恨:
“你管我!”
边柏青:
“我不管你,你也不管我?”
“你不是去会所了吗?!”
“是要去,看看你叫不叫我去。”
“你去!”
边柏青作势要走,拐过假山:
“那这可是说好的了,你不闹别扭,我真去了啊——”
余津津站起来,假山后祝福:
“你去!去了妖精撕了你个王八!摘了你的腰子!剁了你的X!”
边柏青笑得站不住,倒回来,一把拍在余津津伸头露脑、看他到底走没走的假山上。
余津津见边柏青捉弄她,脸上挂不住,缩回脑袋。
让男人看见自己为他伤神,是她不能容忍的事。
不能叫他得意的这么轻易。
边柏青哈哈大笑,绕出假山,要逮她。
余津津扭着身子,往假山深处躲。
边柏青一边掏手抓她,边调笑她:
“反正哪儿都有妖精,我看看手里的是什么妖精。”
余津津抽着脚步往后倒,伸手胡乱拍着边柏青来抓她的手掌。
他长的手指,盘虬的手臂,像夜晚蠕蠕爬在自己身上三颗樱桃上的蛇。
酒精泡过的脑子,炸出一团火焰,燃烧了她的清醒。
等边柏青完全绕过假山,愣了——
余津津已经把那身套装叠放在小桌子上了。
内衣、内裤也整整齐齐放在套装上。
她抓了把樱桃,跳温泉里了。
边柏青站在温泉边,望着无人的水面。
余津津忽然从水面上冒头。
长发湿了,一缕、一缕搭在脑壳上,像美杜莎头上蜿蜒的蛇。
她的眼睛从来不化妆,因为大而狭美,眼尾天然往鬓角里剔,湿漉漉的,和泉眼潋滟成一片氤氲。
夕阳西沉,世界变得红彤彤的,淡淡的橘红色光只能映到周边假山往下流的水痕上,像曲曲盘旋的火龙在游。
余津津,在水中央,像个召唤使者。
她鼓着腮,樱红的嘴巴对着岸边的边柏青。
吐樱桃。
“砰——”
樱红落水。
她朝他打靶,枪枪10环。
边柏青的平静眼神往下微垂。
明明有涟漪。
却不去看逐渐飘到脚下的樱桃。
“砰——”
边柏青的喉结吞下去,没上来。
“砰——”
边柏青环视一圈假山周围,确定不会有人来。
余津津拥着温泉水面,妩媚笑着,看边柏青盘虬血管的手臂开始解POLO衫上的纽扣。
她笑着歪头,用胳膊撩起长串的水帘。
从扑落落的珍珠帘里看他叠放好了所有的衣服。
等余津津再撩水帘瞧的时候,边柏青已经环住了她的腰,捧住了她的脑袋,把她摁到了水下。
边柏青在不长水草、远离海岸的温泉里,被长长柔柔的海藻缠住了大腿。
……忽然,余津津的脑袋刺破了水面。
他失神的眼睛望着这个棋逢对手的女人。
她咬烂了嘴里最后一颗樱桃,溅了他一脸的血似的洇红。
“噗——”
余津津恶狠狠把樱桃核吐在边柏青的脸上。
边柏青没被这样对待过,咬起了下颌上的肌肉楞。
估计要怒。
对谁再上头,也不允许任何人照脸挑衅自己。
余津津大骂:
“恨不得这核子是子弹,打穿你的狼心狗肺!”
边柏青:
“叫你胡说!”
他的怒,在水中,贴着软玉,消解成翻腾的水的泡沫……
降妖除魔,自然有颠倒乾坤般的激烈。
靠在岸边,余津津胳膊吊在休息的边柏青颈子上,手指点点他的下巴,从他胸膛上望他的眼睛。
边柏青迷离着眼神,垂下颈子,亲了怀里的余津津一下。
余津津趁机,娇滴滴的:
“青青哥哥,我跟你求婚。你嫁给我好不好?”
她心底盘旋了很久,终于寻找停放的一句话。
三秒过去了,边柏青没有丝毫的声音和动作。
余津津心中知道:
完蛋了。
但她不死心,拿身子撞他,“你不答应吗?”
边柏青面色似笑非笑:
“开什么玩笑?”
“怎么?女人朝男人求婚的少,就是开玩笑?”
余津津尽力保持面色正常,心中早已知道结局。
不甘心!恨不得一刀捅死他!
“你不是知道吗,我秉持不婚。”
他已正色。
余津津大吃一惊,胳膊在他颈上松懈:
“我们并没聊过这个问题。而且你还当人面,说过你是我老公,也曾叫过我媳妇儿。”
边柏青看了她几秒,答:
“那不是称呼吗?代表我们的关系亲密程度,而已。”
而已?
都是错觉???
边柏青拿开余津津吊在他颈子上的胳膊,不咸不淡一句:
“你可真是够漫不经心的。你采访我的时候,问过我这个问题,我当时就答你了。才有后来你扇了我,我说给你钱,叫你陪陪我。恋爱也不行,纯交易也不行,好不容易迁就你,达到这种状态,还不满意了?可笑,你到底什么想法?”
他的语气,带着疲倦的不耐烦。
胳膊扑落在水里,余津津的酒醒了大半。
她羞愤。
“采访你是工作,我怎么可能问你那样私密的个人问题!”
她完全记不起,采访时打哈欠,机械念过前同事列过的采访提纲。
边柏青已经上岸,系好了腰带,垂过眼神,漫不经心一问:
“哦,那么,我到底几岁?”
余津津又是一惊,从未查证过。
上回在温泉下的马场,因为答错过他的年龄,被抽了一鞭子。
反正面相上,不会超过四岁?她不确定,不敢说,怕惹恼他。
边柏青望着余津津惊呆的脸色,冷笑了一声:
“你妹都比你主动。”
余津津如遭雷击:
“你什么意思?”
边柏青望着远处,不看余津津。
“你也不想想,你全家都朝我要前途,怎么就单单你妹妹没开口?”
余津津后背的水珠在吸着身上的热量,她冻得打哆嗦,水面被微微扑腾起涟漪。
涟漪,形成一个个的括弧,她是被解释说明的笑话。
边柏青:
“她比今天所有人都早行动,几个礼拜前就打我电话,叫我给她个工作机会。还带着个小男朋友守天青集团的大门,顺便把她男朋友的工作安排了。”
余津津彻底傻了,冷得声音打颤:
“她怎么有你号码?”
边柏青极富意味一笑:
“他们只为要一个机会,就无所不用其极,那么上心钻营。你呢?都不肯了解一下我的年龄,爱好。”
两人岸上、水里无声对视半天。
泡在温泉,余津津觉得自己浸在一潭血里,是背后遭了一刀失的血。
想起她参加完鸿门宴,余绍馨热情给自己剥橘子,点点的橘红的皮,是她在那个家里吊着的微弱的星火。
终于,灭了。
边柏青:
“你以为跟我结婚是领张证那么简单?我的号码被你妹知道,你头等失误。管理家族隐私,是做太太时时警惕的事。你呢?大后方都让人包抄了,还在那于心不忍!内心戏半天!人家坐你对面,笑死了!”
余津津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起了风,没卷走鸡皮疙瘩,反倒叫鸡皮疙瘩变大,像长了一身刺。
刺得她疼痛难忍,后悔今下午对余家人留余情!
可能,他也于心不忍刀死她,稍微留有余地,语气缓和了:
“你给我选的宣传稿照片,我很喜欢,但我替换了一张不起眼的。不张扬,才能让天青集团存活的更久。今天,无论围城内外,都是一样的,都想吃块天青的肉。谁下嘴都不轻,就是坡上的吃人文雅一点。你要做边太太,就只能像我时时警醒,今后枕着刀睡。”
边柏青丢下一句:
“出来,穿好衣服。我在外面等你。晚上还有家族晚宴。”
余津津抱着肩膀,冷冷的:
“你都不答应了,我最好不要再和你家人有接触。我已清楚自己身份了,刚才是我失言。”
边柏青:
“别秀你那开明了!你不会甘心的。今晚那些人更不会甘心放过你。我只是陪你住了一晚月子中心,光是边家,就有很多人迫不及待拉你入伙游戏了。你家里人上来几副牌,就把你打得方寸大乱,于心不忍,你今后玩儿什么玩儿?出来,我带你练练。”
这个男人,真一句,假一句,严一句,松一句……
余津津对他,毫无牵制的能力,在温泉里大哭:
“我要你们所有人都好看!包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