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脖子上带着大面积的於痕,大家的意思是余津津暂时不要去报社了,在家里修养,实在有不得脱手的工作,线上办公。
大家在吃饭,边柏青父母是有一搭无一搭这么说的。
余津津以为是跟她商议。
她还挺有方案:
穿着高领,系上宽一点的丝巾,也能遮掩。不耽误上班。
正夹着菜的边柏青皱了眉,飞速看了一眼爸妈,对余津津提醒里带着“你个不看眼色的”抱怨:
“你现在是代表自己吗?”
余津津听不懂:
“我不代表自己,代表谁?”
边柏青怕父母偷嫌自己找了个这样“脑残”的女友,斥了话不经大脑的余津津:
“你也代表边家。你脖子带着於痕出去,别人怎么想这家人?”
余津津转过弯来了,低下头吃饭,不说话了。
她微微有点心沉:
可能边柏青不愿意跟她结婚,好像也应该。
以她的思维和情商,在国内的人际关系里,不知道哪句就得罪人,总不能叫她代表边家出去得罪人。
提到淤痕,边柏青就想到薛,就无名火四起。
而他身边这个“脑残”也分不清个亲疏,总是对薛有种异样的宽容。
这小玩意那天可是要拿芹菜抽自己!
瞥见余津津埋头吃着饭,边柏青拍了筷子。
她吓了一跳。
父母抬头看儿子:
“吃完了?”
边柏青漫应了一声。
余津津听边柏青声音,好像又不是生气的样子,只是看了他一眼,继续吃自己的饭。
压根想不到他是因为父母在场,才没把脾气发下去。
直到上床睡觉时,余津津才发觉不对。
边柏青一动不动。
虽年轻,也不是要每晚都缠腻彼此,但在卧室这种私密的环境,只要有一个呼吸跟平日不一样,不必发火,另一个立刻敏觉。
余津津贴挂在床的另一边,离边柏青远一点。
人在夜晚,情绪会随着黑暗发酵,不知道最后是个什么滋味和走向。
她觉得委屈——
凭什么?忽然就挂脸?一挂挂一晚?
泳池边损自己时,他那副倜傥的玩世不恭样子,她还怪喜欢的。
可从吃饭到现在,不是训,就是冷。
她受不了,开始流泪。
泪珠都砸的她的枕头扑簌簌响了,在静的夜里很是响亮。
边柏青毫无反应。
余津津更委屈了,轻微抽泣。
边柏青一脚蹬在伤心太平洋的余津津屁股上,把她蹬下床,很不耐烦:
“要哭,滚出去哭!”
他真受不了她现在被惯的这个样子。
薛弄个半死不活保外就医,她买白花祭奠;
薛彻底被捕,她大晚上哭丧。
薛要是死了,她难道要去殉葬?!
余津津起身,努力不发出声音,躲去了书房,遮在窗帘后,躺在飘窗上。
美人泪,他现在腻烦了,嫌弃到踹······更伤心了······
她哭困了,睡着了,从飘窗上摔地上了。
第二天,边柏青借着找文件,来到书房,见余津津窝在靠书架的半榻上。
那是他看书时半坐半躺的地方,只够他折身抻腿的长度。
没想到,她曲着腿,可以全身窝在里面。
身上也没毯子可盖。
边柏青走过去,垂脸看了看余津津肿胀的眼皮,粉粉透透的,怜爱中生出一种深切的恨。
他随便抽了本书,捅了捅她的胳膊。
见余津津蜷曲的身子开始舒展,边柏青见她逐渐恢复意识,口气不好:
“起来!”
余津津翻身,胳膊的一侧带了昨晚从飘窗上摔下来的微痕。
边柏青记忆倒是很好,明明记得薛永泽没给她留下这片於伤。
他瞬间错认为是昨晚蹬她下床,大概是自己弄得。
余津津抬头望着阴晴不定的边柏青,出奇地没发火:
“那我不去上班,不能睡觉,你说我能干嘛?请您吩咐。只要别叫我看书,我不爱学习。”
她其实很顾及他的心情。
哪怕她误以为他就是找事,也没回击。
边柏青挥了下手里的书,指着门口,莫名其妙降了调:
“去卧室睡。”
余津津就去卧室。
明明去卧室找书的边柏青又跟进卧室,余津津闭上眼,装作睡着。
他又指挥:
“盖上毯子。”
她闭着眼,拉上毯子。
他忽然又像泄起床气似的:
“说叫你出去,你就出去?出去也不知道拿条毯子?”
余津津在毯子里皱眉,张着嘴,无声骂:
老傻逼,你可是说的滚出去!我滚了,又嫌我滚,你个老傻······
毯子突然被边柏青拉下。
余津津赶紧闭上嘴。
边柏青拽着毯子,低头望着嘴唇紧闭的装睡者,气消了:
“你到底能不能懂中国人讲话?有时候叫你出去,并不是真的叫你出去。”
余津津闭着眼,哼了声:
“那滚呢?总不能是welcome的意思。把人踹到地上呢?”
一提到踹,边柏青又想起余津津新增的於痕,心中难免自责。
他温柔起来:
“我赶着去分司签合同,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好好在家睡觉,养伤。缺什么,需要什么,告诉阿姨,她都能给你办了。”
余津津故作打呼噜声,决不睁眼看情绪无常的边混蛋。
他拉着毯子,盯了她一会儿,轻轻帮她掖好。
她听见他的拖鞋声到了门口就没了,没听见下楼的声音,悄悄睁开眼。
发现边柏青还站在门口,往她这边静静遥望着,她又闭上眼,倒回枕头上。
心底完全琢磨不出他什么心思。
装了一分钟,还没听见边柏青下楼的声音,余津津不由真睡了过去······
她忽然有了一个从来没有如此惬意过的假期。
——整个三楼都是她的,无人打扰。
应该是整个家里,除了在厨房忙活的保姆,整栋房子都无人打扰她。
边柏青的父母很早就出门,他们总是很勤勉,因为有事做。
他们并非出自完全的虚伪,偶尔会说:
带头的不做事,下面的人没饭吃。也别上升到什么情怀,而是人类发展到任何时候,都是群族生活,只是群族名义不一样而已。
降生在某个职位上了,不去顾及群族生活,他们也不会叫你好过,要看到这个长远。
所以,他们规律出门忙碌,留下这个宅子,叫余津津在这养伤。
没有余家陌生男人的混杂气味,没有不顾及他人的烟酒味,没有输赢钱的嘶喊声,没有忽然撩起门前帘子,对着她一窥究竟的恐怖眼神······
余津津从未如此惬意过。
她吃吃喝喝,睡睡醒醒,觉得人生好像完全可以是有希望有色彩活下去的。
而这一切,是那个帅的哥带来的。
他情绪不稳,就不稳吧。
换谁生活在这种房子里,不有点倨傲呢。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天,余津津规律的生物钟已经报废了,中午必须要眯一觉。
余津津最喜欢边柏青书房的半榻——
能看到楼下花园的喷泉。
正好看到喷泉涌出的最高处,不再成柱,而是像爆炸后的烟花,映在太阳下,碎成金光闪闪的碎片。
像梦幻的天堂,到处金灿灿的。
余津津在天堂里睡去。
在从天堂口坠落的感觉中醒来。
不知道是人生底色就打了悲凉的坯基,还是人都会受不了午觉沉沉后的酸惘,有种世界下沉的荒哀渺朦······
余津津也不知道为什么,对着外面还带着金灿的天空,哭了。
心里又满又空。
像不节制,吃了顿美餐,饭后却撑到吐的那种感觉。
——满是吐不尽的满,空是无法填充的空。
书房门开了。
边柏青走过来了,脚步匆匆,越到余津津跟前,脚步放缓且轻轻。
余津津眼底转着未褪尽的梦,看向边柏青来的方向。
他笑容微红,浑身酒味,躬身,一条腿搭在她身后,一条腿抻在她腿旁,超出很长一截。
他的长臂从身后圈住了她,揽她入怀,低头,凑嘴在她耳边:
“怎么了?想我了?”
余津津不敢相信,在这个以为世界都坠落,亟需一个攀附的时刻,边柏青来了。
太过恰好!
她呆呆转头,盯着边柏青喝得发红的双眼,还有笑意清澈。
他伸手指,刮刮她鼻子,把自己鼻尖蹭在她鼻尖上,轻薄的酒气,扑在她的鼻腔里。
“睡懵了?”
“是你吗?”
好难信,想一个人,需要一个人,他就在背后。
暖,坚实。
边柏青轻笑:
“是我。你这样子,真可爱。让我心里柔柔的,又痛痛的。”
为分散她的不开心,他用务实的语气,交代消失半天的去向:
“是我。现在下午三点多一点,我才和几个分司的副总吃完饭。想到你自己在家,我回来看看你。”
边柏青掰开的话,絮絮的,像根根羽毛,成为余津津下坠时的铺垫。
她渐渐不难过了。
知觉从午觉中恢复。
余津津已经又忘记了“不结婚就不结婚呗”的无所谓,迫切需要一种东西,把边柏青固定在自己身边。
他可以去到别的女人那里,但有个东西制衡着他,起码是能让他会像今天这样,抽空也会回家见见她的。
她扑到他怀里,使劲拽着他的衣领,恨不得把他揉进自己身体,变成自己的一部分。
这样,他怎么着也有一部分属于自己。
边柏青可能觉出余津津对自己的占有欲来了,笑了,又笑。
他很开心,低头,抵着她的额头,在她耳边做个手势,类比打电话:
“今后想我,随时可以打电话给我。Phone,呋——”
一股带着醉意浓浓的风,吹醉了余津津,她闻着他的气息。
“Phone——风,你的话,随着风就吹到我耳边了。来,你吹一下,我听听。”
说个俏皮的谐音。
啊,这就是恋爱中的那种“煽”吗?
好久没听边柏青这样讲话,余津津心中完全醉了,竟然躺在他怀里还残存着不好意思。
他递耳过来,轻轻的声:
“来,phone一下。”
她笑着,对着他的耳朵,吹了一下。
因为带着一点点的不好意思,没吹太长时间,像初夏里一鼓作气却易衰竭的风,带劲卷起、又不知所踪。
——像她爱他、占有他,却因自知无法、容易灰心的心情。
接连两天,边柏青会从午间抽空回来一趟,时间无法固定,还要再匆匆赶回去。
只为这不到半小时的相处。
两人有一种少年少女偷会才有的共同愉快,像是一起背叛全世界,创拟新世界。
这次边柏青来陪余津津午觉后的低落心情,居然带了本不知哪里买的简陋英文童话。
余津津望着窗外,听边柏青倚在她身后,喃喃念童话。
边柏青因为醉着,常看串行,那些句子错乱了,他还在念。
余津津也不纠正,还问:
“后来呢?”
边柏青傻呆呆的翻了翻书:
“先别说后来,我怎么感觉有语法错误?这也错的太厉害了,误人子弟嘛不是!”
世界被蜜糖泡过,余津津甜到心头恐慌。
“那就错到底。继续念。”
也许,边柏青最大的不完美,就是不婚。可他没有像其他混玩的浪荡人,夜不归宿。
余津津想,管它什么正确与对错,得到或失去,就这么“错到底”,或许也是一种选择……
他忽然在她耳后:
“有时候,我觉得你只活在这个世界挺好的。去向另一面,也不知道对不对。”
原来,俩人心思都不在童话里。
“你还有什么世界我不知道?”
她问。执着。
“你也许会厌烦的那一面。”
他答。乖觉。
余津津转过身,很坚决:
“我想知道。”
“我只想让你活在童话里。这样的你,很快乐。”
边柏青摇了摇醉眼。
“我说错话了。喝多了。”
“你到底要说什么?”
余津津心底隐隐的知道,他似乎知道自己刚才转变过的心思。
果然,醉了的边柏青也是聪敏的:
“你真要嫁给我,那是非常辛苦的世界。你会恨我。算了,来,我给你念童话。”
“你总是念错。我不听。”
余津津不甘。
“我不听”也是对他拒绝结婚的否认。
边柏青固执地念起童话,醉着,又看串行,全是错误。
他念着念着,忽然抓起余津津的手,嘴角一丝诡异地笑:
“好,错到底。明天,我带你看看,不过也许,你对我生活的世界,并不满意。”
——连带着对我,也不满意。他没说。他是自信示人的人。
是吗?
都住到他家里,见到他父母了,他还有什么世界?
······余津津心想,管它什么世界,都不可以成为阻碍她想要嫁给他的心情和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