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小时前,边柏青做东的宴席才开始。
到现在,余津津也分不清坐序代表的社会地位分量。
反正社长是后来随意叫上的,他不是重要的宾客。
但社长很感慨:
“刚才你们还没来,我到的最早,在那边转了转。空气是真好!那边的水也清,估计都没被污染。要是老了,退了,能有这么一个地方,自己种点绿色蔬菜,养点不含激素的家禽,喝点山泉水泡的茶,哎唷!夫复何求!”
社长把自己说馋了,拍了大腿。
大家都笑他:
“这还不好说?叫边总划拉给你个几百平,你自己盖个小院子。你盖得好,到时候我们老几个也搬来,一起在这养老!哈哈!”
余津津侧脸看边柏青。
她有点当真。
除了社长,那几个很有社会分量。
万一,这是真话戏说呢。
边柏青笑,不置可否,招手叫厨子:
“从美食街上带的主厨,今晚他掌勺,根据时鲜点菜,他都能做。”
主厨带着几个帮手,推着几层时鲜游转,供大家实时点菜。
社长招呼余津津:
“小余,你爱吃什么?年轻女孩跟咱们口味不一样,你点点。”
边柏青挥手,让社长点,阻碍了余津津朝社长回客套:
“我们家津津特意请你来,你点什么,她吃什么。”
余津津完全招架不住这些熙熙攘攘,身子又被边柏青侧身挡了个严实,被截走了不会回应的寒暄,心底一阵轻松。
不是工作场所,简直无法和同事沟通。
社长豪爽:
“那我就点了,小余,沾你光了。早就听说这里自己养牛养猪,种菜,直供集团领导餐厅。开眼界了!”
其他人听见这话,拍着社长的肩膀:
“有机会,你去集团餐厅,试试菜,老棒了!我上回找边董,吃过他的工作餐,有道炒河虾,刚从这边捞出来,送到餐厅还活蹦乱跳,拿刚采下的槐花米那么一爆,满口余香!去年吃的,今年嘴里还存着味儿呢。”
大家哈哈大笑。
有人问厨子:
“天热了,有局长说的槐花米了吗?”
厨子:
“有。不过才结苞,要等到刚开半开的时候,最出味。”
大家:
“赶紧撸槐花!别管开不开!今晚必须得吃上回味爆河虾。不开花,够回半个月味的就行。”
厨子眼神求助边柏青。
边柏青扬了下下巴:
“叫姜老太摘槐花去吧。”
不过一会儿,姜老太连花带叶攒了一簸箕槐花米来,往厨房走时,路过大家围坐的餐厅门口,骂骂咧咧:
“操他个老巴子的,吃的这叫一个蹊跷,才什么屌时候,就吃他丈人的槐花!我还得摸黑爬树,让那槐枝针子扎了我手!”
带来的服务员忙从厨房蹿出来,接过簸箕,低声呵斥:
“姜大娘!今天来的都是贵客,你小点声!”
姜老太调门不减,继续骂骂咧咧:
“哪天来的不是贵客!吃我养的,喝我烧的,大晚上还叫我爬树,操!”
服务员低声连连:
“你行了!是小边总叫你摘的槐花。”
一听小边总,姜老太不骂了,路过门口,进来朝边柏青挥手,嘹亮震天:
“哎!”
边柏青坐着回个手势,笑而不语。
姜老太走了。
余津津惊呆了。
还有比自己更生猛的。
跟姜老太比起来,自己真文静了。
那帮男宾回过身子,开始抱怨:
“这个姜老太,回回来,回回听见她骂人。有回她骂得太凶,正好边董在这,叫她注意点,也没说她别的。她好歹没回嘴,可是转头逮住牛,一棍子差点把牛敲个趔趄。你说她,是人脾气吗?她就不和小边总来着。”
余津津没忍住,低头笑喷了。
她一带头,满桌子笑起来。
大家开始借机疯狂抱怨姜老太。
边柏青也笑了,伸手兜住余津津的脑袋,朝她低声:
“听见战斗民族的故事,跟找到老家人似的,是不是?”
本来不至于那么好笑,但边柏青的话显然更好笑。
余津津趴在桌子上,咬舌头止笑。
边柏青给姜老太开脱:
“原先雇周围村民来看山,每年养那么多家畜家禽,还不等养大,基本全部监守自盗,到年底一结算,他们说:兔子都跑了。靠,兔子跑了,鸡跑了,牛和猪也跑了?我就换了姜老太来看山,她不光没把东西看少,年年结算有盈余。你们收的山货礼盒,都是她年底亲自现杀现屠的。”
余津津望着旁边的边柏青,他的控场能力很强,本笑崩了的气氛,逐渐聚拢起来。
也没人怨姜老太了:
“老家伙这么厉害?”
社长指指外面:
“怎么叫一个老太太看山?从哪儿找来的?”
边柏青转转桌子,挥手叫服务员倒茶。
“当年别处山上有大火,她儿子是消防员去救火,牺牲了。失孤,老年没个依靠,集团这么大,还能养不了一个烈士的母亲?我就叫她在这养老。要槐花,不是马上弄来了?她身手麻利,凡经手的东西,井井有条,有两句口癖,大家别放心上。边董都不和她计较。她从不针对个人,是个豪爽人。”
局长马上附和:
“这事儿我知道。当年边总还上大学,暑假回来实习,代表集团,和我们一起去慰问烈士家属。后来,姜老太就来这当山大王了。”
有人竖起大拇指:
“功德一件。老太太真要自己外面谋生,可不易。她现在过的,不就是我们老哥几个向往的日子吗?”
边柏青的成长过往,总叫余津津感到神奇,转头看他。
他把手搭在她肩膀上,故意不正眼看她,掩饰着被她欣赏的得意。
她越是欣赏、感到奇异的眼神,越是激发了边柏青的倾诉欲。
他朝着那群人,也是讲给她:
“村里来偷东西,姜老太把铁丝拦网那里埋满了大老鼠夹子。气得边董发火,这不是激化与村民矛盾吗,今后会给她自己增加看山困难。我只好带人来,给她重新修防护栏。她非要——电网。”
大家:
“哈哈哈,私自安电网违法!”
余津津掐着自己大腿止笑,低下头。
没想到,边柏青在外面有这样的活泼幽默。
而且,姜老太和自己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给边柏青惹祸的主。
边柏青低头,看着余津津笑:
“最后,只好给她安了带刀片的围网。她要了两条藏獒,自己又养了几条大黄。”
说着,他在桌下伸手,捏她掐大腿的手指,在他指间揉着。
趁大家哈哈大笑的时候,他忽然垂下脖子到她耳边,低语:
“她跟谁有点像?”
这个时候还不忘调笑她!
余津津抬头,忍着笑,顾及很多人在场,没有接他的话,以免聚会变私聊。
可边柏青眼神定定的,他总有很多次的这样,毫不避讳任何人。
也是,他的主场,他有资格。
社长看到了,趁机卖好:
“小余,这么好的素材,边总帮扶烈士家属,你亲自写稿,上咱们的自媒体的新鲜事专栏······”
忽然被Q,余津津接不上话,一时愣。
边柏青挥手打断:
“我不出头露面,和我有关的新闻,越少越好。”
社长眨眨眼:
“之前你和小余……不还是因为你的宣传稿嘛。”
边柏青看了社长一眼,似乎和社长交换了个眼神,社长没再说话。
余津津望着边柏青的侧脸,觉得疑惑,趁社长又和别人聊起来,她问边柏青:
“你刚才什么意思?”
边柏青侧过耳朵,几乎递到她嘴边:
“什么?”
“你不接受采访的话,怎么会有我去采访你?”
边柏青似乎思索了一下,拍拍余津津的背,但回答得很不像思索过:
“那不是以前嘛。现在跟着你,成长了,不喜欢出风头。”
可余津津觉得这是句搪塞。
边柏青从一开始就似乎不是个爱出风头的人。
他不是乍富,不是新贵,不需要喧嚣就能获得关注。
给他拍的帅气宣传照,他换了张模糊的远照,还是侧脸。
他,是个严谨的人。
余津津越想,越觉得社长那句话,边柏青的眼神是嫌他说多了,可又实在刨问不出来。
她心中存了个犹犹疑疑的小疙瘩,嫌边柏青不肯对自己诚实。
这有什么好遮瞒的?!
被打岔,姜老太端了一铁盆枇杷进来,放到余津津面前:
“吃!我刚给你摘的。”
余津津赶紧起身:
“谢谢姜大娘。”
姜老太应了一声,其余谁也不理,走了。
边柏青拉余津津坐下:
“我给你剥枇杷。这几天在家吃没吃?”
不是刚摘的吗?
在家怎么吃?
余津津:
“什么?”
边柏青捏着一个枇杷,撕着表皮:
“阿姨天天早上开车来拉菜和水果,没给你带枇杷回去?”
余津津笑着看他给枇杷剥皮:
“不知道哎,阿姨切了果盘,我只顾着吃,没看里面都有什么。后来我懒得吃,她就直接打了果汁杯给我。”
两人眼神都盯在同一颗枇杷上,不知为什么,产生了一种和枇杷同为暖色的氤氲气氛。
边柏青的声音,转成了只有两人才听得到,嗡嗡的铿沉,给她一种又远又近的悠然感。
像在幽静的巷子里,听见清晰的卖蜜水豆花声,心里踏实,宁静,恨不得天长地久。
——他说:
“早上都是阿姨挑完了,剩下的才供到集团餐厅。你可是吃的尖尖货。这两天,你喝的鸡汤,全部都是早上从这杀了,接了山水,拿回去煮的。”
余津津有点吃惊自己吃食的采煮繁复,也有与有荣焉的虚荣,轻轻的:
“谢谢。”
想吻他的手指。
边柏青不擅伺候人,却把枇杷剥得光滑。
他甩甩指间上的水,飞了她一眼。
她瞬间懂了他的意味深长。
这甩指的动作,太像他们两个在极度私密里的一幕。
余津津立刻埋下头,脸红到发热,微微口干。
边柏青举着枇杷到她嘴边,含笑:
“我喂你。”
余津津低着头,别过后脑勺,要伸手自己拿。
“我不要。”
边柏青举着枇杷躲开她的手指,温柔的固执:
“我喂你。”
“不要。”
“你什么时候不要过?快点。”
他一语双关,戳到她躲不及的害羞上。
余津津慌乱,眼神飞速扫一圈众人,朝边柏青瞪眼:
都是人!注意点!
边柏青的手指擎着剥好的枇杷,拱起双眉,吊着固执在眉梢:
我喂你。
一动不动,传达着:
老子才不管其他人怎么看。
无声对峙几秒,余津津拉不下脸,自己去摸没剥皮的满盆枇杷。
被边柏青眼疾手快把她的手拍掉。
余津津攥着被拍的指尖,麻麻的,完全不疼,有点像过电。
只好把头垂下、往下,恨不得藏在桌子底下。
低声:
“你快点,我要脸!”
她的低声有点像祈求,又含着娇。
他对着她的睫毛,闪了一下。
擎着的枇杷递了过来,但是不对准她的嘴。
她只好偏着头去找枇杷。
像头毛驴被胡萝卜引诱着——不自觉地抬起了头。
到底还是固执不过边柏青。
余津津的脑袋在边柏青怀里,吃到了枇杷。
她低着上眼皮,红着脸,不好意思看在场的其他人。
边柏青悄悄拽着她的凳子,一点点把她身子也挪到自己怀里,半圈着她。
余津津脸红身热望着同别人谈笑风生的边柏青。
他爸训他没错!本那么低调的人,带上她,就喜欢炫耀……
她甚至怀疑,自己并没有漂亮成能让人神魂颠倒的!哪有那么夸张!你暂时醒醒啊,大哥……
晚宴终于开始,男人们又在交换信息。
局长喝多了,和边柏青碰杯:
“得给你发面锦旗,英勇搏斗,制服歹徒。”
听得余津津心头一震,后背立时出了层细汗。
这是突然间提到薛永泽和那天狼藉的场面了?
余津津的心提到嗓子眼,想看边柏青的脸色,又不敢。
边柏青无声笑了一下,站起来,和局长碰杯:
“协助公安,见义勇为,是每个市民的自觉,不过还是提倡直接打给公安求助。”
立身时,他的长腿无意敲到她胳膊肘的麻骨。
她半身僵麻。
余津津飞速望了站着的边柏青一眼。
他笑着,却显得有点······阴森森的。
可能和所有庙里的高大神像似的,因为俯视的压迫感,和五官深邃造成的阴影,给仰视人的错觉?······
余津津瞥走眼神。
不知为何,心里咚咚个不停。
僵掉的半身不得动弹。
边柏青抓住了局长的手腕,碰杯。
“我不过是仗着平日没丢了抗阻训练。下回,我一定跑得比姜老太养的兔子还快,绝对没影!”
这句玩笑,引得大家哈哈大笑,话题被转移到健身上去了。
余津津想再听边柏青和薛永泽那天的实战详情,完全不可能了。
只有边柏青想、边柏青准许,不然,其实看着有时略带玩世不恭的他,别人是别想套出他一句实话。
他太应对自如,城府深熟,人声海海里,余津津忽然有点抽离。
——你爱的人,真的是你自以为的吗?